题名风波过去没几日,荣国府上下便被一股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所笼罩。因为一件天大的喜事,亦或是天大的“麻烦”即将降临——元妃娘娘省亲!
圣旨已下,钦天监择定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为省亲吉日。消息传来,整个贾府如同被投入滚水的油锅,瞬间沸腾起来!紧接着,便是无穷无尽的忙碌与喧嚣。
先是宫里的执事太监一拨接着一拨地来。有来查看省亲别院(即大观园)修建情况的,有来指点各处关防、排布护卫的,最让阖府女眷头疼的,是那些专门来教导礼仪规矩的老太监。他们板着脸孔,声音尖细,一丝不苟地演示着如何跪拜、如何称呼、如何行走、如何回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要求精准无误,稍有差池便是一顿毫不留情的呵斥。
“垂首!敛目!脊背挺直!膝盖弯下去!要稳!”
“回娘娘话时要口齿清晰,声音不大不小,不能带颤音!”
“赐座只能坐三分之一!腰背不能靠实!”
“谢恩时头要磕到地,三跪九叩,半点不能含糊!”
一天下来,个个腰酸背痛,膝盖发青,苦不堪言。
府外更是鸡飞狗跳。五城兵马司得了严令,提前数日便开始净街。闲杂人等一律驱赶回避,街道洒扫得纤尘不染,黄土垫道,清水泼街。沿途各家门楼张灯结彩,静候凤辇。荣宁两府正门更是洞开,悬挂着崭新的朱红灯笼,披红挂彩,一派煊赫喜庆。
整个贾府,从主子到奴才,都绷紧了神经,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只待那决定性的时刻到来。
在这片紧张到近乎窒息的氛围里,有一个人却显得格格不入——靖安伯兼新科解元贾瑛。
他依旧我行我素,仿佛那即将驾临的是隔壁邻居,而非当朝贵妃。睡到自然醒,在府里东游西逛,对下人们如临大敌的紧张报以同情的目光,甚至饶有兴致地蹲在路边看蚂蚁搬家,点评着哪只蚂蚁扛的米粒比较大。
这日,他晃悠到潇湘馆。林黛玉正由紫鹃扶着,在院中慢慢走着,舒展因连日演习礼仪而酸痛的筋骨。她今日穿了件素雅的月白绫袄,外罩一件浅碧色掐牙坎肩,下系同色百褶裙,清丽脱俗,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哟,林妹妹,练功呢?”贾瑛笑嘻嘻地凑过去。
林黛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少贫嘴。贵妃娘娘省亲在即,规矩多如牛毛,不练熟些,到时出了差错,岂不连累阖府?”
“啧,”贾瑛不以为然地咂咂嘴,“至于么?不就是见个面,磕个头,说几句话?搞得跟打仗似的。我看老太太她们,就是没苦硬吃!”
林黛玉被他这混不吝的话逗得又好气又好笑,嗔道:“休得胡言!那是贵妃娘娘!天家威仪,岂容轻慢?你呀,也收收你那疲懒性子,到时候正经些,莫要冲撞了贵人!” 她语气带着关切和一丝担忧。
贾瑛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心想:贵妃?老子跟皇上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时候,她还在宫里绣花呢!别说贵妃,就是太后来了又怎么样?哦,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摸着下巴,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的坏笑——好像…自己之前帮皇上“整理”国库的时候,顺手把太后娘家那帮子贪得无厌的蛀虫给抄了个底朝天?听说把那位老太太气得直接病倒了?啧啧,看来这次省亲,太后是来不了了,可惜可惜,少看一场热闹…他天马行空地想着,思绪又飘到即将上演的“元春省亲”这名场面上,心底竟涌起几分看大戏般的兴奋。
荣国府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连平日里最活泼的探春,也都收敛了性子,跟着嬷嬷们一遍遍练习叩拜、起身、谢恩的动作,不敢有丝毫懈怠。林黛玉身子骨弱些,几番练习下来,额角已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有些发白,却仍强撑着,唯恐行差踏错,给家族招祸。
教习的是一位姓刘的掌事太监,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声音又尖又细,带着一股子宫里人特有的刻薄和不容置疑。
“腰!挺直了!软塌塌的像什么样子?”
“低头!谁许你抬眼直视的?那是大不敬!”
“步子!莲步轻移!不是让你踩蚂蚁!”
“谢恩的声儿要柔,要稳!不是蚊子哼哼!重来!”
他手中的戒尺虽未真个落下,但那凌厉的眼神和尖刻的呵斥,已足以让众姐妹心惊胆战,神经紧绷。迎春本就怯懦,被呵斥得几乎要哭出来。惜春小脸紧绷,一丝不苟却僵硬无比。薛宝钗虽仪态端方,额角也见了汗。林黛玉更是觉得胸口发闷,每一次屈膝起身都带着眩晕感。
“啪!”刘太监的戒尺猛地敲在旁边一个小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吓得众女一哆嗦。“都打起精神来!这是觐见贵妃娘娘!天大的恩典!若是殿前失仪,冲撞了凤驾,别说你们,就是你们阖府上下,都担待不起!” 他目光如刀,扫过一张张紧张的小脸,最后落在林黛玉微微摇晃的身形上,眉头一拧,正要开口训斥。
“嗤——”
一声清晰无比、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嗤笑,突兀地在寂静的廊下响起。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贾瑛不知何时斜倚在月洞门边,双手抱胸,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混不吝笑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
刘太监被这突如其来的嗤笑打断了训斥,又见来人如此年轻却气度不凡,一时摸不清底细,但宫中积威让他习惯性地竖起眉头,尖声呵斥:“放肆!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喧哗嬉笑!冲撞了贵人礼仪教导,该当何罪?!”
“贵人?哪门子贵人?”贾瑛像是没听到他的呵斥,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目光扫过林黛玉有些苍白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挂上那副欠揍的笑容,看向刘太监,“哦,你说你自己啊?”
“你!”刘太监被他这轻佻的态度气得脸色发青,正要发作。
贾瑛却懒得再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看也不看,随手就朝刘太监脸上砸了过去!
刘太监下意识接住,入手冰凉沉重,低头一看,那腰牌上,“如朕亲临”四个龙飞凤舞的御笔大字,如同四道惊雷,狠狠劈在他眼前!
“扑通!”
刘太监双腿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瞬间跪倒在地!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灰,冷汗如浆,瞬间浸透了内里的衣衫!他双手捧着那面象征着无上皇权的腰牌,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奴…奴才该死!奴才瞎了眼!不知是伯爷驾到!冲撞了伯爷!求伯爷开恩!求伯爷饶命啊!” 说着,咚咚咚地磕起头来,额头瞬间就见了红。
这一幕,看得众姐妹目瞪口呆!方才还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刘太监,转眼间就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巨大的反差让她们一时反应不过来。
贾瑛慢悠悠地走过去,弯腰从刘太监颤抖的手中拿回腰牌,随意地在手里掂了掂,仿佛那只是个不值钱的铜疙瘩。他蹲下身,凑近面无人色的刘太监,脸上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声音却带着一丝冰凉的警告:
“知道错了?”
“知…知道!奴才知错了!”
“嗯,”贾瑛点点头,用腰牌拍了拍刘太监冷汗淋漓的脸颊,“知道就好。我家这几个妹妹,身子骨都弱,尤其是这位林姑娘。” 他指了指林黛玉,“经不起折腾。规矩呢,意思意思学学就行了,别太较真儿。要是把她们累着了,吓着了,哼哼…”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没说完,但那声冷哼里的威胁意味,让刘太监瞬间打了个寒颤!
“不敢!奴才不敢!伯爷放心!奴才…奴才省得!省得!” 刘太监磕头如捣蒜,连声保证,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威风?
贾瑛这才满意地站起身,将腰牌揣回怀里,对着还处于震惊中的众姐妹,尤其是林黛玉,促狭地眨了眨眼,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搞定!” 然后,在刘太监敬畏如神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转身走了,留下一个潇洒不羁的背影。
直到贾瑛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众姐妹才仿佛如梦初醒。看着还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刘太监,再回想刚才那惊心动魄又无比解气的一幕,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方才的紧张、压抑、委屈,仿佛都被那道玄色的身影带来的强大庇护驱散了。
林黛玉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头滚烫,她下意识地抚上胸口,那里,心跳得又快又稳。
刘太监颤巍巍地爬起来,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和血迹,再看向众位姑娘时,眼神已变得无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谄媚:“姑…姑娘们,咱们…咱们继续?动作…动作可以…可以稍微放松些…不急…不急的…” 声音都柔和了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