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云层流速很快，像是被无形的手推着走，形态各异的云团掠过湛蓝如洗的天空。阳光时隐时现，在教学楼的玻璃幕墙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偶尔一道刺目的反光闪过，让人不得不眯起眼睛。
校园里人来人往，很多都是成年人，主干道上挂着横幅，写着类似“三十年春风化雨，一生奉献育英才”的标语。
慕容瑶站在校园里那棵老槐树下仰头望去，树叶在这个季节已经掉光了，只留下遒劲的枝干刺向天空，等到下一个春天的到来。阳光穿透云隙，在斑驳的树皮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忽然，一阵风吹起她的大衣下摆，露出里面浅蓝色的牛仔裤，她打了个寒颤，羊绒大衣比羽绒服穿着有气质，就是温度有点顶不住。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飘着不知名的花香和修剪青草的味道，还有远处食堂飘来的熟悉油烟气息。这些味道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的闸门。她仿佛又看见那个扎着马尾辫的自己，抱着课本匆匆穿过这条道，赶着去上早自习。
“这鬼天气……”叶飞雪踩着高跟鞋走来，阳光落在她的卷发上，像是给她加了个冬日暖阳的滤镜。她今天穿了件浅色山羊绒高定大衣，保暖性很好，因为要上台演讲，在这样的天气里，里面穿的是香槟色的丝绸连衣裙，配刺绣坎肩，搭配Jimmy choo香槟细跟高跟鞋，耳朵上换了珍珠铂金耳钉，手腕上的镶钻手表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这阵风过，香槟色裙摆被风掀起一角，她手忙脚乱按住裙角，“典礼非挑大冬天，之前校庆也是，校长这恶趣味不变。”
慕容瑶笑着递过暖手宝，“当年运动会你穿超短裙当啦啦队，也是这么骂的。”
叶飞雪的眼角画着精致的眼线，唇上是今年最流行的雾面口红，整个人散发着成熟女性特有的魅力，与记忆中那个安静温柔有些怯懦的穿着校服的少女判若两人。
“不过，学校还是没怎么变。”叶飞雪把暖手宝握手里，感慨道。
“确实，”慕容瑶扬着头，目光环顾四周，学校没有增建建筑，倒是对一些楼的外墙重刷墙漆，绿植成长得很好，小叶榕比当年粗壮了许多，垂挂的气根像老人的胡须般随风轻摆，有几个低年级的学生正躲在树荫下偷懒。
慕容瑶一边走一边打量，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打上了一层天然的滤镜。路边的长椅上，三三两两坐着返校的校友，有的已经发福，有的头发花白，但脸上都带着相似的怀念表情。
“这次典礼搞得真隆重，”慕容瑶感慨的说道，“据说把过往几十年前毕业的学生都召集回来了。”
“咱们学校不缺钱，”叶飞雪不在意地说道，“和校庆融合，你看那条横幅。”她指了指写着庆祝高中成立80周年字样的横幅。
“难怪，噢，”慕容瑶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她想起来了，“我忘了，班长发的请柬上有写，哎，这记忆力也是绝了。”
\"记得吗？\"叶飞雪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那里以前是公告栏，每次月考成绩一贴出来，就挤满了人。\"
慕容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现在那里已经改造成了电子显示屏，正滚动播放着今天活动的信息。她不由得想起当年萧莫的名字总是在前三，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但他打遍无敌手的称号同样响亮，让人无法评价。
两人跟着地上贴的箭头指引牌和树上挂着的指示牌向大礼堂走去。沿途的花坛里，一串红和菊花整齐排列，红色缎带上“辛勤耕耘，一生师者风范”的金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几个穿着志愿者马甲的学生正在调整花盆的位置，看到她们走来，礼貌地点头致意。
慕容瑶看了看手机，这个时间，她点开班级群，昨天群里发过的流程表，“你演讲前要不要先去后台准备？你看，你在毕业生讲话那部分，排第三个。”
叶飞雪也瞥了眼腕表，表盘上的钻石刻度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是该过去了，说是要在后台说安排。”她转身时大衣下摆划出优美的弧线，又回头补充：“结束后我给你电话。”
“好。”慕容瑶点点头，阳光在她头顶镀上一层金边，像是戴了一顶金色的王冠。
她刚往前走了一段，走到分岔路口。
“慕容。”
这个声音让慕容瑶转身。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何必的身影投在路面上，他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含着笑意，左手还拿着一个印有校徽的牛皮纸袋，看样子是刚领的纪念品。
“何必？你也来参加了啊？”慕容瑶惊喜地挑眉，熟稔的说，“你……项目上不忙吗？我听罗教授说你那个项目小试过了，要上报各种报告，那不得忙飞起来？”
“再忙也得来啊。”何必走到慕容瑶的身边，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的阳光在慕容瑶脸上晃了一下，“谁让我们班老张和你们班老王‘斗’了三十年，这次一起退休，非要我来见证历史。”
“我看是炫耀为主吧，这才几年啊，你现在的成就……”慕容瑶比了个大拇指。
两人并肩走向礼堂，鞋跟踩在落叶上发出碎裂声。
“过奖了，纯属满足老张和老王愿望。”何必谦虚地说道。
“他俩是同期吧？这是‘相爱相杀’三十年，”慕容瑶回想起来，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你不说我都忘了，那会儿月考成绩出来，两位老师能在走廊上‘对骂’半小时。有一次因为平均分差了0.5分，老王硬是拉着我们多做了三套卷子。”
“老张昨天还在群里说，当年要不是一班的萧莫和慕容瑶总抢我们班风头，他至少能多活五年。”
“怎么还有我的事？”慕容瑶失笑，“我那会儿没干什么啊？”
“我的那件事，你忘了啊，”何必坦然面对学生时期的黑暗，被霸凌的经历因为眼前这人和萧莫变得不再是伤口，“你一个人在老班他们办公室，舌战一众老师，教导主任都拿你没办法，当时不仅是我，其他同学都被你吓到，还说这就是成年人的勇气吗。”
“哈哈哈哈哈，真的假的，”慕容瑶不好意思的尬笑，当年也是年少轻狂，想着自己手里有证据，凭什么要冤枉人，相信有理走天下，“哎呀，那是年轻啊。”
大礼堂前厅宽敞明亮，两侧摆着整齐的花篮，百合与康乃馨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两扇厚重的橡木门完全敞开，门口摆着铺着红色绒布的签到台，几位老师正在接待陆续到来的校友。阳光从高处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几何形状的光斑，又被大理石地面反射到白墙上，整个空间明亮极了，天然的补光地。
何必突然压低声音：“萧莫不来吗？我听说他捐款了吧？”
话音未落，几个穿着正装的女生像小鸟般围了过来。她们胸前的志愿者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住眼中的惊喜。慕容瑶一眼就认出了这些当年的同班同学——虽然她们已经从青涩的少女变成了干练的职场女性，但那种活泼的神态一点没变。
“瑶瑶姐！真的是你！”
“好久不见啊，你都去哪儿了啊，又联系不上你。”
“就是啊，当年你毕业典礼都没来！”
“好可惜，你都去哪儿了？”
“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漂亮。”
“好想你啊！”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说着，寒暄着，那六年的间隔，恍若被风吹散的薄雾——看似存在，却从未真正阻隔什么。
慕容瑶眼睛一亮，挨个叫出她们的名字，“你们这是在当志愿者？”
扎马尾的女生晃了晃手中的入场券，“老班荣休嘛，我们这些‘得意门生’当然要回来帮忙，这次他把学长学姐们能叫回来的都叫回来了，”她胸前的名牌显示她现在已经是学校的行政老师，“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当年突然转学，电话又打不通，去你家找你，你又搬家了……”
短发女生耳垂上的宝石耳钉在阳光下闪烁，她机灵地岔开话题：“隔壁班鸡仔学霸何必？！你现在在大学里的研究所对吧？我上次在学术期刊上看到过你的论文。”
“鸡仔学霸”这个外号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场面有些尴尬，大家都被拉入回忆当中，当年何必闷头学习又瘦弱，第一次被职校生霸凌时开始，总是忍着不告诉家长也不告诉老师，后来萧莫替他出头，他又不出来作证，他们一班的同学们都很生气，于是给他取了这个外号。
何必微笑着点头，上学那会儿他就知道隔壁班的同学取了外号，后来心结解开，这都不是事，阳光在他的镜片上形成两个小小的光斑，“你们好。”
“哇，比上学时更有型了。”马尾辫女生连忙打圆场，“呵呵。”
“哎呀，我这是……抱歉，”耳钉女生赶紧道歉，“何必，不好意思。”
何必笑着摇摇头，表示并没有在意，“没事，外号而已嘛。”
场面总算没那么尴尬，耳钉女生狡黠地眨眨眼，突然凑近慕容瑶，低声八卦道，“瑶瑶姐，你和萧大少哪一步了？”
“说什么呢，”慕容瑶嘴硬，“你们还是这么八卦。”
“那萧大少会不会来？我上周还在财经新闻上看到他。\"
“对呀对呀，”长发女生也好奇地接话道，“他给学校捐了一笔钱哦。”
众人用发亮的眼神望着慕容瑶，期待她的话。
“诶，看看，那边签到处忙不过来哎，你们不去看看？”
就这样被岔开，等她们回头过来，慕容瑶迅速接过入场券，支支吾吾地说着，“那个……你们先忙，我们先进去了。”
她没管其他人，快步往里走，身后传来老同学们促狭的笑声和“肯定还在一起”的窃窃私语。
“诶？跑了啊，”马尾辫女生在她身后呼唤，“瑶瑶姐。”
“他俩肯定还谈着……”短发女生信誓旦旦地说着，“我跟你们说看过那个帖子没，我还在上面和人对骂，说瑶瑶姐靠萧大少的关系拿项目，我还没骂够，后来帖子被删了……”
“真的啊，我都不知道……”
礼堂内部光线柔和，只开了三分之一的顶灯。两侧高处的彩绘玻璃天窗将阳光过滤成五彩斑斓的光影，在地面上绘出抽象的图案。慕容瑶按座位号找到位置，皮质座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你和萧莫现在没在一起？”何必的位置在她旁边，也坐下来，突然问道，声音压得很低。
慕容瑶转头看他，灯光在她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怎么你也八卦。”
“好奇，哈哈哈，上次你找我谈罗教授的事，他不是也来了，我以为你俩是‘搭档’，”何必的目光落在舞台上，天幕顶上的灯光将舞台中央的校徽照得闪闪发光，“现在看你这反应好像不是？当年你俩的事可是全校皆知。”
“有那么夸张吗？”慕容瑶心虚地申辩，上学那会儿真没觉得，但是现在想想是有点高调了。
“除了刚说的，我那事，后来你俩同时被坏人绑架，对了，你爸那件事之后……”何必举着例子，他突然住口，意识到触及了敏感话题。
高三下学期发生的大事，不只是全校，甚至这座城市小范围里的人都在谈论，那也是他学生生涯里第一次见识到舆论的力量。
“早没事了，”慕容瑶的神色黯了黯，她低垂着头，拿着手机在手里摆弄，陷入短暂的阴影中，语气平静，“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翻篇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
何必识趣地没再追问。
前排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他们的老班正被往届学生围着，脸上的褶子都笑了出来，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像一团棉花，眼角的皱纹比记忆中深了许多。
生活也就是如此，会突然之间感慨时光的流逝。
“瞧，我们老班笑得，看来这几年学生不好带啊，老了不少。你们老张呢？”慕容瑶转移话题，“还有你呢，不上去寒暄一下，你该不会又要压轴出场吧？”
何必无奈地推眼镜：“他说要和你们老王保持‘差异化’，你们班长和我也算是‘撞人设’，两个都是科研，一起出现体现不了差异性。不能同框。”
“六十岁的人了还这么幼稚。”慕容瑶笑出声。
忽然发现何必的视线固定在某个方向。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礼堂入口处，阳光勾勒出一个修长的身影。萧莫穿着黑色山羊绒大衣，内搭深蓝色暗纹西装，修身的剪裁完美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材。他像是一道移动的剪影，在人群中格外醒目。王特助跟在他身后，正指着他们的方向说着什么。
萧莫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慕容瑶，眼中的惊喜像是找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个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出现的、毫无防备的笑容。慕容瑶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那个笑容让她想起十九岁的萧莫，在教室门口等她下课时的样子。
他刚要迈步，却被校领导拦住了去路。慕容瑶看着他被迫换上商务微笑，一边应付寒暄一边用眼神“杀死”坐在她旁边的何必，不由得抿嘴偷笑。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过道上投下一道彩虹。萧莫终于摆脱纠缠，却在走向慕容瑶的半路被工作人员引到了前排贵宾席。
“我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把我扔出去了。”何必凑过来小声说，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
慕容瑶从包里拿出矿泉水喝了一口，掩饰上扬的嘴角，“放心，他现在可是‘着名企业家’，要注意形象。”但她知道萧莫此刻一定在心里骂人，那个蹙眉的表情她太熟悉了。
台上的灯光突然亮起，主持人试麦的声音在礼堂里回荡。慕容瑶看着前排萧莫的后脑勺——他的头发好像剪短了些，露出线条分明的颈部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