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林攥着旧车票和账本推开局长办公室门时,李海山正在用放大镜研究咸菜罐子底的英文标识。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中山装的补丁上织出金色条纹,照见办公桌上那个落满灰的玻璃瓶 —— 和 1962 年照片里的一模一样,瓶底沉着半片泛白的药片。
\"坐吧。\" 局长没抬头,指尖划过罐子上被勋章箔纸遮住的 \"mAdE IN ShANGhAI\",\"我知道你想问 xc-627。\" 他突然从抽屉里掏出个红绸布包,里面是本边角焦黑的笔记本,1962 年的字迹在火光中幸存:\"10 月 5 日,接上海维生素厂密信,需转运 50 箱药品至孟买......\"
\"所以当年的 ' 敌特药片 ',\" 高小林盯着玻璃瓶,\"其实是出口转内销的维生素?\"
李海山合上笔记本,勋章在胸前晃出细碎光斑:\"那年月,边境缺药,孟买咖喱厂又急需维生素做添加剂......\" 他突然咳嗽两声,\"年轻人,有些事要结合时代背景看。\"
县剧团公演的大幕拉开时,张大姐的咸菜罐戏服正往下掉金箔。她踩着锣鼓点唱到 \"神药来自喜马拉雅\",胸前的啤酒瓶盖勋章突然崩飞,砸中台下印度商人的眉心 —— 对方摸着金箔突然惊呼:\"这是我们厂的防伪标识!\"
后台顿时乱了套。老张的搪瓷缸锣鼓敲错了节奏,陈永年的回力鞋在幕布后打滑,王建国表舅的胡萝卜雪茄掉在地上,被踩成橘色泥饼。高小林看见李海山的脸在侧幕条后白得像咖喱粉,手忙脚乱往咸菜罐上贴新的勋章箔纸。
\"安静!\" 印度商人冲上舞台,举着金箔对着聚光灯,\"这种金箔只有 1962 年的咖喱粉罐头用过,你们的神药......\" 他突然指向高小林手中的旧车票,\"是不是和上海维生素厂有关?\"
台下的咳嗽声、搪瓷缸碰撞声突然消失。高小林感觉所有目光都落在自己胸前的 \"代购科卫生专员\" 工作牌上,钢印在 \"卫生\" 二字上的咖喱汤渍,此刻像个正在融化的谎言。
与此同时,代购科仓库传来 \"轰隆\" 巨响。老张撬开最后一个麻袋时,玉米粉夹着金箔纸喷涌而出,在解放牌卡车周围堆成小山:\"表舅!你说的 ' 印度原装痢特灵 ',咋全是玉米碴子?\"
王建国表舅的礼帽扣在脸上,西装口袋里掉出本皱巴巴的调令 ——1963 年上海维生素厂文件,\"陈永年因擅自修改药品包装标识,调往某机关任办事员\"。高小林捡起调令,看见照片上的年轻陈永年,领口别着和李海山同款的玻璃瓶徽章。
公演在混乱中结束,张大姐的戏服只剩半边铁罐头片,歪挂在身上像面战败的旗帜。印度商人握着高小林的手,眼里闪着兴奋的光:\"终于找到当年的合作伙伴了!1962 年的维生素换咖喱粉协议,我们厂还留着副本......\"
深夜的局长办公室,李海山对着旧账本上的 xc-627 编号发呆。高小林送来的调令复印件摊在桌上,陈永年的签名和账本上的发货人姓 \"陈\" 完全吻合。他摸了摸玻璃瓶,瓶底的药片突然在月光下显形 —— 分明是半片被磨掉字母的维生素 c。
\"李局,\" 陈永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拎着新做的咖喱包,\"印度商人说明天要参观档案室......\" 他看见桌上的调令,眼镜片闪过微光,\"其实 1962 年的事,赵师傅的父亲当年在维生素厂......\"
高小林站在走廊,听着办公室里压低的争吵声。春末的风卷着剧场残留的金箔纸,从 \"为人民服务\" 的铜匾上掠过,落在他脚边的旧车票上。他突然明白,那个神秘的 xc-627,不过是 \"维生素换咖喱\" 的拼音缩写,在时光的咖喱汤里泡了二十年,竟成了机关轶事里最荒诞的注脚。
黎明时分,机关大院的广播照常响起。高小林路过代购科时,看见王建国表舅正往空麻袋上刷新标语:\"玉米咖喱粉,喝出英雄味!\" 老张蹲在旁边抽烟,烟灰掉在昨夜漏出的金箔纸上,像给荒诞的真相撒了把调味料。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玻璃瓶,那是李海山局长刚送他的 \"纪念\"—— 瓶底沉着半片维生素 c,瓶身标签的梵文字母在晨光里清晰可辨,原来不过是 \"chINA VItAmIN\" 的印地语误译。高小林笑了,把瓶子揣进药箱,那里还躺着匿名信里的印度维生素,和二十年前的国产药片遥相呼应。
办公楼顶的五星红旗在晨风中舒展,楼下的县剧团正在拆卸舞台。张大姐的咸菜罐戏服被挂在自行车把上,随着车轮颠簸,铁罐头片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像在演奏一曲未完成的荒诞史诗。高小林知道,在这个充满咖喱味的机关大院里,真相永远裹着金箔,秘密永远渗着玉米粉,而属于 1962 年的玻璃瓶,终将在时代的橱柜里,成为最闪耀的荒诞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