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把机关大院的暖气片冻得哐当作响,高小林的搪瓷缸里飘着隔夜的茶叶渣,在晨光中像极了陈永年办公室印泥盒里的杂质。他正对着《蜂窝煤燃烧效率审批表》打盹,煤球厂的王厂长突然撞开门,工作服上的煤屑扑簌簌落在 “煤炭资源分配规范” 文件上,手里的搪瓷盆还冒着醪糟蛋花汤的热气 —— 这可是王厂长从家里醪糟坛底刮的老底子,甜香勾得高小林的算盘珠子都跟着晃。
“高科长,” 王厂长的棉鞋在水泥地上碾出黑印,“您瞅瞅这鬼天气,工人搓煤球的手都冻成馒头了,” 他掀开棉盖,蛋花在汤里打旋儿,“用两袋面粉换点煤吧,咱厂的蜂窝煤保证每个孔都能穿针引线 ——” 高小林的钢笔尖刚沾上墨,就被模具上的蜂窝煤孔吸引:标准是 7 孔,可模具缝里卡着个 5 孔的试验品,边缘还留着拇指掐出的月牙痕。
“好你个老王,” 高小林舀了勺蛋花汤,甜得眯起眼,“偷偷搞‘孔数瘦身’是吧?” 王厂长挠着后脑勺,煤屑从耳朵里掉出来:“5 孔省煤啊,一天能多搓两筐,工人能早收工喝口热汤 ——” 话没说完,高小林突然放下汤碗,红笔在 “燃料置换申请” 上画了个大圈:“下不为例!再让我看见少孔的,就罚你给审批科搓一年‘公章煤球’—— 每个都得是五角星,角要能扎破报纸!”
王厂长千恩万谢地走了,搪瓷盆里的蛋花汤还剩半碗,甜腻的气息混着煤味,在暖气片的热气里发酵。高小林盯着煤场附来的《蜂窝煤孔洞排列报告》,7 个圆孔被画成北斗七星状,旁边注着 “孔距均匀,火力稳定”。钢笔尖悬在 “圆形孔洞合规性” 栏,烟灰第三次落在 “煤渣回收方案” 上,烫出个焦洞 —— 正好套住 “蜂窝煤” 三个字,像极了煤球上的窟窿。
科员老马抱着一摞文件推门进来,解放鞋上沾着食堂的泔水味:“高科长,” 他的牛皮信封里掉出张泛黄的粮票,“锅炉房说烤火煤不够了,让填《冬季取暖用煤申请表》——” 高小林扫了眼文件,“用煤量要对应科室人数,” 他敲了敲 “人均孔数标准”,“咱科三个人,每人每天 7 孔煤球,多一孔就是‘火力超标’。” 老马苦笑道:“可赵师傅的食堂要蒸窝头,煤球孔少了蒸汽上不来 ——”“那就让他先画个‘窝头蒸制火力图’!” 高小林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王厂长说要搓五角星煤球,你去画个模子,角要跟咱食堂的五角星饺子一样尖。”
新来的大学生小李抱着《蜂窝煤燃烧效率手册》路过,书里掉出张手绘的煤球剖面图,每个孔洞都标着 “氧气通道”。“小李,” 高小林指了指窗外的煤场,“去盯着工人搓煤球,要是发现谁把五角星角搓圆了,就记‘圆滑失误’——” 他突然看见小李袖口沾着煤屑,“对了,煤尘沾到衣服上要填《个人清洁备案表》,超过三粒就得拍灰三分钟。”
食堂里,赵师傅正对着新到的五角星模具骂娘,蓝布围裙上的酱汁被煤烟熏成灰紫色:“龟儿子模具!” 他用擀面杖敲打着铁模子,“7 孔不够,现在要 5 个五角星孔,煤球倒像是公章长了刺!” 学徒小王蹲在地上捡煤屑,手里的红漆刷子还沾着 “节约用煤” 标语,“师傅,” 他指着模具缝里卡着的煤块,“五角星尖把煤球戳穿了,点火时怕要‘砰’的炸开花。” 赵师傅突然愣住,掏出《厨房用煤安全表》:“爆炸?那得先画个‘煤球爆炸逃生路线图’,还要附‘火星子飞行方向说明’——”
财务科老张的算盘在走廊里响成一片,他举着《燃料经费单》冲进审批科,搪瓷缸里的木屑茶晃出汤来:“高科长,” 他的的确良衬衫沾着煤场送来的煤粉,“煤球厂把五角星模具算成‘特殊工具’,要走‘额外采购流程’——” 高小林看着单据上的 17 个红章,突然笑了:“老张你糊涂了?把每个五角星角算成一个审批步骤,7 个角就是 7 道签字,这叫‘几何审批法’。” 老张恍然大悟,算盘珠子哗啦作响,把 “五角星内角和” 算成了煤球孔总数。
午后的阳光终于撕开云层,高小林站在煤场门口,看着工人戴着 “孔洞监督员” 袖章搓煤球,每个五角星模具都要蘸一遍红漆,在煤球上留下歪斜的印子,像极了陈永年盖歪的公章。王厂长蹲在角落抽旱烟,烟灰落在刚搓好的煤球上,把五角星角烫出缺口:“高科长,” 他咳嗽着站起来,“您看这煤球,烧起来直冒黑烟 ——”“黑烟好啊,” 高小林掏出《煤炭燃烧颜色表》,“黑烟说明火旺,要是冒白烟……” 他突然想起赵师傅的蒸锅,“白烟属‘火力不足’,得让工人在煤球里掺点辣椒面,保证火旺味辣!”
黄昏时分,赵师傅的蒸锅终于冒气,五角星煤球在炉子里噼啪作响,火星子溅在《窝头制作表》上,把 “玉米面比例” 栏烧出焦黑的洞。高小林咬着刚出锅的窝头,五角星印子硌得牙发疼,突然看见老马的炸酱面申请又厚了两页,新增的 “煤火炖肉温度记录” 上,每个刻度都画着火锅冒泡的简笔画。
“高科长,” 小李举着张皱巴巴的图纸跑来,“煤球厂说五角星模具卡煤屑,导致煤球爆炸 ——”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 “砰” 的声响,王厂长的工作服冒着火苗冲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搓完的公章煤球,煤屑糊得像唱大戏的花脸。高小林看着冒烟的煤场,突然想起小马送的郫县豆瓣酱,玻璃瓶在火光中反光,映得五角星煤球的焦黑轮廓像极了赵师傅新学的烙饼花纹。
深夜的审批科,煤油灯把高小林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枚巨大的枣木大印。他摸着《蜂窝煤审批规范》,突然在 “附则” 里写下:“即日起,每个煤球需加盖‘火旺章’,印泥用煤灰加米汤调制,以体现‘工农结合’。” 钢笔尖划破纸张,墨水滴在 “他悟了” 三个字上,晕染成个歪斜的五角星 —— 跟王厂长搓的煤球印子一模一样。
窗外的煤场还在冒烟,倒春寒的风卷着煤尘扑进窗缝,在高小林的的确良衬衫上留下黑色印记。他望着印泥盒里新掺的煤屑,突然笑了 —— 笑声混着远处锅炉的轰鸣,在文件堆里轻轻荡开,像滴进辣汤的一滴醋,酸溜溜又热乎乎,把这个倒春寒的夜,泡成了一锅咕嘟冒泡的荒诞杂烩。而明天,当第一炉五角星煤球在机关大院燃起,审批的火星将继续在公章与煤屑间跳跃,如同赵师傅蒸锅里的雾气,永远散不尽这满屋子的荒唐与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