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的长安飘起柳絮,却裹着挥之不去的素缟气息。太后的寝宫停在含元殿时,皇后锦绣扶着高耸的腹部踉跄两步,双胎的沉重让她连系素带的力气都无。当礼部官员捧着丧仪流程册跪地时,她突然按住后腰的妊娠纹——那里还留着月氏驼脂膏的淡香,却被孝布的苍白衬得愈发明显。“让刘才人来。”她声音发颤,指节叩响案头刻着“胡汉和亲”的玉镇纸,“她在后宫十二年,最懂规矩。”
皇帝踏入刘才人所居的偏殿时,檐角铁马正被风刮得哀鸣。殿内陈设蒙着层薄灰,食案上摆着半碟冷透的胡麻饼——饼心竟用指甲刻了朵残月,是月氏人祈愿得宠的纹样。刘才人跪在青砖上,素色襦裙洗得发白,袖口却补着片极细的月氏氍毹绒。“陛下……”她抬头时,鬓边银簪晃出微光,那是三年前太后寿宴上,月氏小公主偷偷塞给她的狼牙改制的饰品。
皇帝望着漏雨的窗棂沉默良久。当值太监说她每日省下饭钱,给宫墙下的胡麻苗施肥时,他突然看见妆台抽屉缝里露出的绢帕——上面用月氏文绣着“长乐未央”,针脚却用的是汉地平针。“从今日起,”他解下自己的玉带递给随侍,“封刘才人为贵妃,迁居长乐宫。”殿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几个低阶才人扒着门缝张望,她们腕上刚染的月氏茜草色指甲,在暮色里晃成片嫉妒的红。
三日后刘贵妃来给皇后请安时,捧着的丧仪手册边角已被磨出毛边。她跪在皇后榻前,素服外系着月氏兽皮腰带——那是昨夜赶工准备祭祀时,觉得汉式腰带不便行动,偷偷换上的。“娘娘放心,”她指尖点着图册上月氏与汉地礼仪混搭的标记,“已按您说的,在祭品里添了月氏人敬长生天的奶疙瘩。”皇后望着她眼下的青黑,突然想起三年前锦和临盆时,也是这样熬红了眼缝制胡汉合璧的襁褓。
此后半月,长乐宫的烛火常亮到五更。刘贵妃带着宫人们将汉地丧仪与月氏哭丧调融合,竟在灵前奏出支让胡商落泪的曲子。她亲自调制的祭品里,汉地的太牢旁摆着月氏的烤羊胛骨,每个骨头上都用糖霜写着“胡汉同悲”。皇帝来探望时,总见她蹲在地上核对供品,兽皮腰带蹭着青砖,磨出的糖霜粉混着柳絮,在烛火下像极了长街落雪。
“夜深露重,何必亲为?”皇帝把狐裘披在她肩上,闻到她发间有股奇特的香气——是月氏熏香混着汉地沉水香。刘贵妃指着供桌上的糖蒜布包,正是三年前老妪送的那个,如今成了祭祀时胡汉臣工共拜的信物:“太后曾说,这布包里装着长街的甜。”她转身时,素服下摆扫过墙角的胡麻苗盆栽——那是她用省下来的月例买的,此刻苗叶上还沾着昨夜赶工时溅的烛泪。
皇后在乾清宫听着宫女禀报,摸着肚子上日益明显的妊娠纹笑了。她知道刘贵妃偷偷在丧仪里加了月氏人“以甜祭亡”的规矩,更知道那些被朝臣弹劾“非汉家礼法”的细节,全是用锦和送的月氏兽皮图谱改的。当小太监捧来刘贵妃熬夜拟出的《胡汉合祭仪轨》时,皇后发现册页空白处,竟用炭笔描着个糖糕形状的关隘——正是当年月氏商人画的“丝绸之路甜地图”上,新添的那个大唐关隘。
长安的柳絮落满宫墙时,太后的灵驾终于启程。刘贵妃穿着改良的胡汉丧服走在灵柩旁,兽皮靴底沾的糖霜与纸钱灰混在一起,在宫道上踩出串奇特的印记。送葬的胡商队伍里,有个老妪突然哭出声——她认出刘贵妃腰间系着的,正是三年前自己塞给月氏将军的那个糖蒜布包,如今被改作了香囊,里面装的不是香料,而是晒干的胡麻花与糖糕碎屑,在风里散发出淡淡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