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长阶上,每一级都有身披银甲的魔兵沉稳肃立,甲光鳞鳞。
幽紫步上台阶,踏入殿内,才过门口就隐隐听到里面的杂谈声。团团的紫火簇拥,今天比往日要亮上一些,不过依旧昏暗。
已经入殿的有伊兹君虿魇,依旧是攒一串长辫子,骨阙君焚深,头披大红卷发。再往上看,则是三层台基,黄袍长老立于其上,乃长老殿三殿之一,申长老。
她走上台阶,站在申长老对面。
“殿下,你站错了。”
是申长老在喊自己。
幽紫向对面望去,不解道:“那我该站哪儿?”
申长老简单做了个手势,说:“殿下你应该再往下站一级。”
两人隔得挺远,加上老人声音苍凉,她有点听不清,就让他再说一遍。
听清楚后她走下一阶。
“不对,是下一个台面。”老人急得直接用手指。
“哦哦。”
她走下后又问对不对。
可对方却没再说话,只是干咳了两声,黄晶晶的眼睛不停向下瞟,示意她也往后看。
殿内忽然安静,只听得木杖敲击地面的声响,越来越清晰,沉重。
顺着申长老的视线看去,幽然着紫衣华服入殿,发冠高束,唯一不变的是他那根拐杖。
幽然略带不悦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缓缓走上台阶,登上宝座。
他先看了眼下面,左右都只站了一人,而且是错开的。再观石阶台面,也只来了一位申长老,在两侧紫火的照映下,他的表情更显阴冷。
“行礼吧。”
幽然的话说完,殿上仅有的两名魔君单膝着地,俯首作礼。
“尊上太古独尊,神泽无疆。”
幽然嘴边生起一抹笑,又阴又冷。
“孤今日临位,有诸多话想同各位叙叙。”
“那就先从申长老开始吧。”
黄袍老者闻言不慌不忙站出来,持揖礼不动,等候发话。
幽然看着他,道:“三年前,我在人间一处叫煞灵沼的地方遇见上百同族聚集。”
申长老顿时慌神,藏在大袖里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幽然又说:“孤问过才知道,他们是奉了长老殿的命令,去往煞灵沼采运石材,已有五十余年。可孤知道的是,那煞灵沼原先所属魏国皇家林苑。”
下面的焚深和虿魇神色一动,纷纷看向上台。
“臣伏罪!”老人双膝跪地,动作有些不利索,手掌抚于地面,身体颤颤巍巍,额头都快贴上地面了。
幽紫也惊愣住了。
申长老埋首道:“是罪臣擅自调动他们去往煞灵沼的,因宫中宫殿修缮需用到白玉岩,而魔界四地已山空树尽,所以罪臣妄自私下联结魏国皇室,擅作主张派他们前去采石,臣知罪……”
幽然微眯了眯眼,胁迫似的追问:“就这些吗?”
“臣还,臣还让他们为罪臣搜罗人间至宝,以权谋私,伤损魔宫颜面,臣重罪……”
“臣自请受罚,退离长老殿,不再上殿,望尊上恩准!”他把头深深埋下,撞上冰冷的地面,两只手还在发颤。
听到这里,幽紫倒是对申长老眼下种种反常举动产生迷惑,而且大殿上无一人站出来为他求情,她心中就更不明白了:申长老人缘极好,怎么这个时候没人出来替他求情,连他自己也像是急着要认罪,可这在她看来并不算大事,完全可以找理由辩解,他的举动太反常了。
幽然气定神闲对他下达最后指令:“你滥用职权,暗通人族,但孤念你曾辅佐历代魔尊,功劳苦深,不撤你的长老殿,不过你以后不得入殿,再旁问政事。”
幽紫还在愣神,幽然大手一挥叫来宫人就把刚刚跪地的人拖走了。
“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了。”幽然冷不丁地看着下面两人。
刚刚才亲眼见到被狼狈拖走的长老,焚深和虿魇两人赶紧也站了出来。
幽然道:“伊兹君,骨阙君,眼下孤有两个新政策欲施行,还望二位尽力去办。”
虿魇拱手道:“属下一定竭力去办。”
焚深没说话,脸上仍旧不情愿。
幽然道:“如今各地的统领太过松散,孤决定实施一项重大举措,笼固各地。那就是分族落为部落,三百人至五百人为一部,设部长一位,部长之上再设统领,而诸君总统。孤知道这件事施行起来要些时日,孤给你们足够时间,尽管去办,到时候将名册呈上,要无疏漏。”
话说完,焚深明显有些躁动,但看到另一边的虿魇未有动作,况且方才申长老才被请出殿,自己也不好提出不满。
“属下一定全力去办。”虿魇道。
尽管不服,焚深还是把话咽下了。
“第二件事,就是修建城墙。”
焚深当时就忍不住了,直言说向来都是他们魔族攻打他域,还没到需要修城墙自卫的地步。
“修城墙是为了自卫吗?那是为了护住魔族千疮百孔的脸面!”幽然突然怒声,而幽紫离他最近,不免被他震慑到。
幽然又道:“伊兹,蒙敦,骨阙,毋蓝,每年来有多少魔逃离魔界,你们有算过吗?还是说要等名册出来了,再一年年照着上面比对,看到底有多少逃往人间去的,是这个意思吗骨阙君?”
焚深埋低了他那颗被大红头发裹着的脑袋,闷闷不快:“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无异议那就着手去做,孤今日讲的也不多,仅此两件而已,诸君可有别的事要禀?”幽然最后问道。
底下两人皆默声。
“既如此,那便退下吧。”
幽然抓起他的拐杖慢悠悠地离开了。
下面两人行完礼后也一道离开。
大殿又回归了寂静,只有盏盏紫火还在悄无声息地燃着。
事后,她急急忙忙找到幽然。
幽紫站在他的书案前,认真问他:“小叔,你会罚申长老吗?”
申长老待她如亲如故,她心底还是有些不忍。
“他?”幽然冷笑了笑。
“孤可没那个本事。魔宫之内,魔界之中,就数他最能讨得人心了,应付四地魔君也能游刃有余,手眼也长,孤一时还动不了他。”
她心里想着,出了幽明殿就往申长老的长老殿赶。
踏进申殿,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冷清感。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和以前来这里的感觉不同。
入目是一张简朴的石桌,以及孤寂的人影。
申长老转头,看见是她后并没有多惊喜,反而十分自然地招呼她坐下。
她应声坐在了以前常坐的位置。
“然后呢?长老是不是忘了什么?”她眨巴着明亮的眼睛,满含期待。
老人先是一愣,后笑了笑,从袖子里摸出一颗金皮纸裹的糖粒,递过去。
她欢欢喜喜接过,还说这糖比印象里的小。
以前自己高兴了,不高兴了就喜欢往申殿跑,每每这时对方就会塞给自己一颗糖,六年没见了,她可是想念得很。
申老解释说:“那是因为殿下长大了,而糖不变,殿下现在看它自然就觉得小。”
看着她一口将糖果塞入嘴,老人忍不住提醒:“很多事情不能急于求成,用错方法反倒可能会事倍功半,得不偿失。”
幽紫明白他是在借幽然继位大搞革新一事旁敲侧击自己。他说话永远是和和气气的,让人不自觉的就想顺着他的话答。
这次她认真了起来,待糖咽下,说:“长老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急于求成,何况急于求成也未必会事半功倍,这话太牵强,既没有头又去猜它的尾,长老这么说我就当是唬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