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几沉稳道:“今日前来,想问问尊上,对阵亡的同胞是何种看法。”
幽然不动声色道:“他们出逃魔界,已不受我们管辖,至于做了什么,孤不做评价。”
苍几冷笑,道:“就知道会是这套畏畏缩缩的说辞。”
“你们把他们逼出去,还怪他们自私出逃。但凡你们去过那些偏远地方看看,看他们是如何忍饥挨饿,如何被逼无奈,再坐回你的尊位看还说得出这样的话吗?”
寅长老无动于衷,道:“这不足以替他们洗罪。他们既然选择离开魔界,我们不做追究,他们自己选择参战,也请你们不要强加罪责于我们。”
“你们无罪?若不是你们放纵下面魔族恃强欺弱,强占神树怎会有如此之多逃往人间另觅活路?”苍几反问道。
幽然不语。
寅长老开口道:“神树根系纵横整个魔界,何来强占一说?他们享受完神尊留下的神泽,毅然背弃同胞,在你嘴里就成了只剩无奈和可怜的魔,颠倒黑白倒真有一套。”
苍几又笑了笑,道:“老身明白了。”
她身边的小魔一言不发,始终不敢抬头看,双手不停发颤。
苍几又继续说:“以前常常听说吸魔宫一口气,多活百来年,今日老身到此才明白何谓言不能及。”
她转头回顾众人,“魔气岂止是充沛,简直堪比洪水灌喉,泥沙没顶!都溺在其中出不来了,哪还看得见其余四地的苦不堪言!”
“先有百级长阶阻隔民生,又有这黑压压的大殿蒙蔽耳目,怕是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未曾看清过,都缩在这里不声不响,谈何长治魔界?”
焚深握拳的手松了紧,紧了松,始终不敢朝说话之人投去目光。
寅长老严厉道:“幽明殿上不得胡言,就算你是神尊亲授的将军也不可冒犯。”
苍几又敲击了两下地面,环顾周遭,道:“又是魔尊,又有长老,什么公主魔君的,老身就在这里问一句,有谁敢出来为死去的魔族同胞站出来鸣声?”
虿魇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焚深看向上面的幽紫,此时她的大卷发将侧颜整个遮挡,一只手半遮半掩藏在宽袖,头向下低着,看不见任何神情。
寅长老佯装若无其事地扫了眼幽紫,出言道:“幽明殿不是街头集市,什么苦愁深怨都往里倒,若你只是来这里吐两句苦水,那便请回。”
小魔抬头望着苍几,似乎有话要说。
“老身只有一个请求。”苍几道。
话音刚落,幽紫终于抬头,眼里终于出现了些神采,用着祈求一般的眼神望向寅长老,随后又看向幽然。
“他们原本来自不同帮派,为了几句空头大话死在异地,老身所求不多,愿幽元宫为这次在战场上牺牲的同胞刻碑一张,老身带回去也算给他们个交代。”苍几缓缓道,接着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份类似卷轴的书文,说上面就是所有魔的名单。
“其中万魔帮及帮主无一生还,就算他们死了,可老身见过他们,知道他们的一腔忠义肝胆,由我来做他们的见证。”她用手捧着卷轴,铺开,摩挲着上面的字迹。
幽紫听完木讷地将头偏向一侧,陡然间又停住,而后重新转过头,最后终究是埋了下去。
幽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须臾,开口道:“孤不准。”
对方并无惊讶,好像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一群蒙头鼠辈……”
苍几转身离去。
大殿重归寂静。
幽然看着下面的人,不悦道:“早前交代你们去办的事如今一点头目都不见,城墙未垒,部册未修,蒙敦暴乱至今未平,难道要留给孤替你们办吗?”
“是这样吗骨阙君?”他突然瞄向焚深,抓着他不放。
焚深一听指名点姓到自己,心中一万个不服,走出队列,道:“尊上指定的这两件事本就量大艰巨,加上重新划分部族牵扯又多,眼下这也就过了半年,属下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办到。”
幽然道:“那孤且问你,城墙垒了几寸,延了几尺,名册录了几部,有多少人,可能回答其中之一二?”
焚深哑了声,俯首不答。
“那还不加紧去办!”幽然突然怒道。
焚深站回原位,虿魇继续观望。
“目前最紧要的倒不是这两件事。”幽然恢复了镇定,继续道。
焚深暗暗咬牙,虿魇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蒙敦的动荡何时能止才是孤最为关心。”
“可如今。”幽然开始咬牙切齿,道:“整个幽元宫,加上魔界四地,竟无一人可用!”
“无人可用!”
幽然的突然暴怒令殿外的守卫都不禁胆颤。
“但孤不可不管。”说着他望向一旁的幽紫,道:“公主闲来无事,安抚蒙敦乱民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幽紫反应不大,接下任务。
底下的虿魇和焚深皆意外,两人十分默契地对视一眼,随后各自撇开视线。
“如此要事派她一人前去,不妥。”幽然看向门口方向,道:“传殿卫重惠。”
虿魇和焚深再次表露出诧异的神色,这次寅长老也颇为不满。
待重惠入殿,寅长老忍不住问他是何意。
幽然道:“伊兹君座下毒师二十八位,骨阙君麾下有腐墟十二将,还一个从不来朝会就先不提,诸君之下另有能将无数,但能担此任的竟无一人,总说手头紧,孤除了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臣愿请命,担此重任。”关键时刻寅长老站了出来,不卑不亢,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
虿魇和焚深不免又被震惊,先后露出复杂眼色。
幽然望着那三个人,悠悠道:“孤准了,三日后一齐动身,务必完成任务。”
“今日就到这里。”
话刚说完,幽然就从座上下来了,丝毫不给底下人一口发言的机会,悠悠然离去。
寅长老微眯起双眼,而后轻蔑掠过跪地的重惠,拂袖离开。
幽紫早已眼神暗淡,接着走出幽明殿。
留下的焚深开始和虿魇谈论了起来。
焚深道:“你出的都什么主意?这下好了,以后有我们两个好受的了。”
他指的主意是虿魇当初在幽然还未登位时同他串谋有意不让手下入殿,给幽然难堪,原本,除了他们四位魔君,其下属包括骨阙的腐墟大将,伊兹的疫毒师,蒙敦的擎空部以及毋蓝的瞳班,都应入殿,只是幽然继位手段不当,又有毋蓝君瞳烬带头反抗,长老殿不曾表态,他们自然也想顺从大流让幽然尊位坐不安稳。可自从幽然继位以来,对他们常常是暴怒责骂,虽说没有追究他们刻意搞的小动作,但每天入殿的就他们两个,次次都是精准问责换谁也受不了。
本来只想膈应幽然,最后弄得来头都不好过,说不后悔是没有的。
虿魇道:“你前段时间出去这下面可就我一个还在,那段日子才是真的难熬。”
焚深道:“谁挨骂还要找伴了?我可不想和你站一队。”
虿魇道:“这样最好,每次都是你被骂的多,别连累了我。”
焚深叹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真憋屈。”
虿魇也叹道:“目前来看这几百年是好转不了,再熬熬吧。”
两人相伴走下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