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之上种满了月光花,在夜色中荧荧铺成了一片星河,月光花的藤蔓从灰色墙砖的缝隙间攀爬生长,枝条的末梢堪堪从顶楼的窗楹间探出头来,像是想一探高塔这位神秘客人的真容。
但这里的生活算不上多有趣味,梁瀛来到这里后,虽然每天例行身体检查,大量的药剂注射入血管,好转的衰弱症状却有恶化的现象。
由于呼吸衰竭,他推窗透风的时间都有限。
“路西安。”贝基在门后轻轻唤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我偷偷给你带了小蛋糕。”
他好容易避开莱维斯,从路西安指示的窗户口管道上顺着爬出来,这才有机会在晚上偷偷来这里:“事精虫雅纳斯他说不想再洗第二遍澡,书虫莱肯又偷摸钻图书室了,都来不了这里。”
粉色蜷发的小虫将化了一半的蛋糕放在路西安桌前,带着歉意道:“对不起,如果他们在,至少可以多带一些来。”
路西安摸了摸他的头,贝基侧躺在他腿上,分了一些被子过去,眨巴大眼睛,期待地看着路西安:“莱维斯又捡着什么有意思的事告诉你了,我也想听听。”
路西安有些无奈,贝基白天眼睛睁不开,晚上睡不着,属于和身边的虫不在一个世界里生活,最近这位贵族小雄子把雅纳斯和莱肯都烦透了,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怎么不直接问你雌兄?”路西安不由得说出口,却又意识到莱维斯最近在忙贵族雄子健康检查的事情,应当没有空闲。
贝基看透了他的想法,冷哼了一声:“上次我让他说故事听,他接个闹钟就回学校了。”
塑料兄弟情罢了。
等将贝基哄得眼睛半睁半闭,路西安偷偷趁守卫换防的间隙将他送了出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黑暗的卧室又传来窸窣的声音。
“贝基?”他轻声说,将袖子里的小刀滑到手上。
在还未册封的虫皇搬入公爵府后,一些竞争势力就时常派一些不怀好意的虫来,上次便有虫在宴会上扔进来一个发情期的雌虫来试探他的反应,那个时候的路西安也不过是个刚到生长期的幼虫。
路西安的后颈散发出微弱的岩兰香,如果不是黎塞留公爵及时派虫将他带走,虫皇仍有信息素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路西安不明白为什么黎塞留公爵愿意帮他隐瞒,毕竟他亲眼看见公爵向黑着脸的雄父又推来几只雌虫,看着公爵对歇斯底里的雌父恶语相向。
但路西安知道,雄父和雌父没有选择,那么他也没有选择。
说是公爵对继任虫皇的抚养和教育,实则是置于公爵眼下的监视和控制。上一任虫皇似乎做成了一件让他觉得棘手的事,以至于他需要路西安站在他这边,做一枚称心如意的棋子。
如果他表现出不受控制的倾向,黎塞留会派虫杀他吗?路西安不确定,他也不敢赌。
就像此刻他只能攥紧他手上的刀。
床边埋着一堆庞大的黑乎乎的东西,分不清是虫还是其他低等星兽。这个生物似乎在研究床头柜上的旋转星灯台,路西安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举着刀便扑了过去。
“啊,操他雌的!”这个黑影被他扑倒在地,脖颈被划过一条痕。
路西安一击不成,心渐渐沉下来——这是一只雌虫,看体型应当是接近成年期的虫,他完全不占优势。
雌虫反应很快,甩手来捂住了他的嘴,有力的臂膀将胡乱挣扎的路西安抱在怀里,手死死抓着他的刀,割破了手也浑不在意:“嘿,嘿,兄弟,别搞我,我就是路过,以为这个高塔荒废了上来看看。”
有一定的战斗经验,路西安的脑子飞快地转着,雌虫年满二十才会进行模拟实战,这只虫衣着凌乱但还算体面,应当不是星盗,但不高的素质让这点存疑。
黎塞留硕大的徽标还在高塔塔身上映着,这只虫擅闯民宅就算了,竟然还侮辱他的智商。
路西安毫不犹豫地对着嘴边的虎口下了手,雌虫“嘶”了一声,血里带着一丝苦橘香。
这只雌虫……路西安捂着胸口喘息,如果不是今天刚注射了抑制药剂,那他破损的腺体又要遭受一次挤榨。
“快把你不值钱的信息素……收起来。”路西安一字一顿说得艰难。
胆大妄为的雌虫脑子不长在重点上,闻言爆发出了一声嘲讽的冷笑:“行行行,官老爷的雌子就是不一样,连信息素还得报个价。”非但不收,反而放开手脚,有愈演愈烈之势,“你这只虫还没过生长期,没见识过信息素吧,哥哥今天让你开开眼。”
这只蠢虫将他当成了生长期前不会释放信息素的雌虫了,还试图用雌虫间的信息素压制来让他服软。
路西安的脑仁比腺体更疼,现在他知道这只虫估计是外地刚来主星的虫,黎塞留府不认识,黎塞留府住着谁也不知道。偏偏他的手脚都被死死夹住,根本动弹不得。破损的腺体肿胀发疼,脖子红了一圈,他发出溺水一般的喘息,眼前一阵发黑。
虫神啊,他从没想过自己是被虫蠢死的。
“诶,等等,你怎么了?”方才还神气十足的声音慌乱起来,身上的桎梏被松开,这只该死的雌虫对自己的力道一无所知,对所有雌虫进行了皮糙肉厚的统一分类,抡圆了巴掌就往他脸上招呼,路西安越想越气,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腺体疼晕还是被这只虫扇晕的。
这只臭不要脸的虫还敢在他耳边焦急地叫嚷:“你不要死,完了完了,背处分了要,我还要上军校呢。”
去他雌的军校,路西安晕过去前想,他要是能醒过来,掘地三尺也得把这只蠢雌找出来。
基兰的幼年体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欲言又止,他几次三番试图拦下,却因为只是记忆无法阻止,最终橙黄的触角颤了颤,看着梁瀛身上那只开了电动似地疯狂摇晃他的雌虫呜咽了一声。
雄主醒过来不会不理他吧。
路西安第二天是在治疗室醒来的,贵族学校的莱维斯请假赶了过来,此刻正在治疗舱外看着路西安。
他身上还穿着深色的学校制服,胸前挂着学生会主席的徽章,应当是在执勤过程中赶过来,见他醒了,冰蓝的眼睛转了转,语气冷淡:“醒了便好,我去通知雌父。”
没有解释昨天的突然袭击,没有进一步慰问的冲动,就像对他讲不同星球的故事一般,莱维斯也说过,这是他雌父给他的命令,为的是让路西安在高塔里乖乖待着。
这只雌虫就像森冷的冰凌,又顺着檐下凝成了标准的形状,无论是对待贝基还是路西安,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同,对他而言,其他虫似乎都只有任务和麻烦的区别。
甚至连笑意,也是在外交场合和演讲上,必要的时候才戴上计算好后的精确笑容,毕竟莱维斯是公认的,年轻一代贵族雌虫中的翘楚。
如果不是公爵命令,路西安甚至不想浪费他的时间给自己讲一些天马行空的故事,但这一次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他壮着胆子拉了拉莱维斯的袖子,眼见这只起身的雌虫停滞了一下,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紧抿着唇,路西安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只冷漠的雌虫眼里竟有一丝期待。
“能帮我找找,信息素是苦橘味的雌虫吗?”路西安说完,又怕莱维斯觉得他麻烦,补充道,“他可能是昨晚袭击我的虫。”
莱维斯听完后,脸色忽然沉了沉。
路西安缩了一下肩膀,又讷讷道:“如果很麻烦的话……”
“不会,我去给你找。”
路西安怔了怔,他的事情一直是由公爵经手,一些琐碎的事情,比如说给路西安安排老师,讲故事之类的才会交给莱维斯,也因为莱维斯在贵族学校里课业繁重,很快就毕业交接议员的工作。
当然,也因为路西安从未想过莱维斯会帮他。
但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见不到这只雌虫的身影,空气中最后一丝微弱的白松香也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