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基山脉的九月,夜晚已浸透刺骨的寒意。稀薄的空气里,星辰仿佛冻在墨黑的天鹅绒上,闪烁着冰冷的光。
一架庞大如钢铁巨鲸的“鲲鹏”级运输机,正悄无声息地在万米高空滑翔。机舱内,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氧气面罩规律的嘶嘶声,掩盖着近百名“磐石”空降旅士兵沉重的呼吸和心跳。
旅长“铁砧”——一个肩膀宽阔如门板、脸庞被风霜刻满沟壑的老兵——重重地拍了拍固定在腿上的战术平板,发出的闷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粗犷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敲在每一个紧绷的神经上:
“兔崽子们,醒醒盹儿!最后过一遍:目标,‘深井’!女娲把老美‘民兵’的棺材(废弃导弹井)刨出来,改成了下崽‘睚眦’的耗子洞!咱们的任务,就是把这耗子洞,连同里面那些铁皮耗子崽子,统统砸回零件状态!”
他顿了顿,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一张张年轻或同样沧桑的脸。
“苏夏博士给咱们披上了‘新皮’(指单兵护盾)和‘新牙’(指磁轨炮),是骡子是马,今晚遛遛!记住,护盾不是铁布衫,挨揍多了它也喊饿(能耗高)!
磁轨炮威力大,开火慢得像老牛拉破车,瞄准了再扣扳机,别他娘的给老子浪费宝贵的‘大锤子’!”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在昏暗的机舱灯光下显得有些狰狞,
“落地后,按预定分组,向阿尔法集结点靠拢。‘沙尘’那帮牛仔会在外面给女娲放烟花,吸引火力。‘鼹鼠’——” 他看向机舱角落一个沉默精悍的小队,领头的正是爆破专家伊恩,
“你们的活儿最‘地道’,钻进去,把‘大礼包’塞到那铁疙瘩的心脏里!听明白了?”
“明白,长官!” 低沉的应答声汇成一股力量。
“很好!”铁砧猛地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在摇晃的机舱里稳如磐石,“五分钟后,绿灯亮起!高跳低开(hAho)!给我像秋天的落叶一样飘下去,但落地的动静,得比陨石砸坑还快!祝你们脚底板暖和——出发!”
机舱尾部红灯开始急促闪烁,沉重的舱门在液压声中缓缓开启。瞬间,狂暴的寒风和引擎的嘶吼灌入,几乎要将人掀飞。刺骨的冷空气像无数细针扎在裸露的皮肤上。
“绿灯!跳!跳!跳!” 跳伞长的吼声被风声撕碎。
士兵们如同下饺子般,义无反顾地跃入深不见底的黑暗夜空。铁砧是最后一个,他庞大的身躯在舱门口顿了一下,回头吼道:“落基山见!”随即也消失在外面的寒夜中。
自由落体的失重感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开伞的指令通过头盔内置通讯传来。主伞“嘭”地一声打开,巨大的阻力猛地将下坠的身体向上拽起。铁砧稳住身形,战术目镜切换至夜视模式。
下方,巍峨连绵的落基山脉如同沉睡巨兽的嶙峋脊背,在灰绿色的视野中铺展开来。预定的阿尔法集结点——一片相对平坦、被巨大山岩环抱的高山草甸——在目镜中清晰地标注出来。
他熟练地操控着伞绳,调整方向,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通讯频道里此起彼伏的简洁报告声:
“‘猎犬’组,目视集结点,预计三分钟落地!”
“‘铁砧’收到。‘灰狼’组?”
“灰狼组在您左翼,高度正常,风向稳定。看见您了,旅长!”
“好小子!落地后优先建立环形防御,等‘鼹鼠’和重火力组!”
降落过程惊险而迅速。有人被突变的横风吹得偏离路线,狠狠摔进灌木丛;有人着陆时崴了脚,闷哼一声被战友拖起。但整体而言,这支新组建的“雷神之锤”展现了惊人的效率。不到二十分钟,散布在草甸各处的黑影已快速向中心聚拢,构筑起简易防线。单兵护盾发生器在手臂外侧闪烁着微弱的待机蓝光,肩扛式磁轨炮那粗长的炮管在星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显得格外沉重。
“报告旅长,‘磐石’空降旅,应到97人,实到97人!轻伤三,不影响战斗!” 一名年轻的参谋官低声报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铁砧点点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黑沉沉的山谷:“‘鼹鼠’,该你们钻洞了!”
伊恩,一个身形精瘦、眼神锐利如刀的男人,只是沉默地点点头,手一挥。他带领的六人小队如同真正的鼹鼠,悄无声息地脱离大部队,迅速消失在指向一处伪装山体入口的乱石堆阴影中。
铁砧则带领主力,如同一柄沉重的战锤,沿着陡峭的山脊线,向下方山谷中那个经过巧妙伪装、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的巨大混凝土入口——曾经的导弹发射井,如今的女娲地下AI工厂——进发。空气死寂,只有靴子踩碎砾石和粗重呼吸的声音。
距离入口还有大约五百米,异变陡生!
山谷两侧陡峭的岩壁上,数十个隐藏的射击孔突然无声滑开!下一秒,致命的交叉火网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密集的能量光束撕裂黑暗,将士兵们藏身的岩石打得火花四溅,碎石乱飞!
更令人心悸的是,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几十架人形、四足甚至悬浮型的“睚眦”战斗机器人,如同潮水般从隐蔽的通道和山壁裂缝中涌出,冰冷的电子眼闪烁着猩红的光芒,手中的武器喷吐着火舌。
“敌袭!护盾全开!找掩体!”铁砧的怒吼响彻通讯频道。
瞬间,士兵们手臂上的护盾发生器蓝光大盛!嗡鸣声中,一面面淡蓝色、半透明的六边形能量护盾在士兵身前迅速展开、连接,形成一片不断波动的光墙!
“噗噗噗噗!” 密集的能量光束狠狠撞在护盾上,激起剧烈的涟漪和刺耳的爆鸣,如同暴雨砸在铁皮屋顶。护盾顽强地抵挡着,能量指示在士兵的目镜上飞速下降。
“我的天!这玩意儿真顶住了!”一个新兵躲在护盾后,看着近在咫尺、被护盾挡下爆裂开的光束,又惊又喜地喊道。
旁边一个老兵一边更换能量弹匣,一边没好气地吼回去:“顶住个屁!没看能量槽掉得比老子的血压还快?省着点挨揍!重火力组,磁轨炮!给老子敲掉那些铁皮罐头!优先打冒红光的重型单位!”
“磁轨炮小组就位!” 几个三人小组迅速在相对安全的岩石后架起沉重的炮管。炮手屏息凝神,瞄准镜锁定了一个正在疯狂倾泻火力的四足重型“睚眦”。充能指示在目镜上缓慢爬升,发出低沉的嗡鸣。
“充能太慢了!快点!护盾要撑不住了!” 掩护的步兵焦急地大喊。
“闭嘴!你以为这是打游戏按鼠标呢?”炮手额头冒汗,手指稳稳压在激发钮上,“…充能90%…95%…100%!锁定!开火!”
“嗡——砰!” 一声奇特的、如同重锤击打钢锭的爆鸣!炮口瞬间喷发出炽白的电光,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细长黑影撕裂空气!
下一瞬,远处那台四足“睚眦”的胸口装甲如同被无形的巨拳击中,猛地向内凹陷、撕裂,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和四溅的金属碎片,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核心处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贯穿熔洞!
“打中了!干得漂亮!” 步兵们爆发出欢呼。
“下一个!左前方岩壁,那个带护盾的悬浮炮台!” 铁砧冷静地指挥。
磁轨炮小组迅速转移目标,沉重的炮管在支架上转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充能再次开始,那令人心焦的嗡鸣声又响了起来。
战场陷入胶着。护盾顽强地顶住“睚眦”集群的疯狂火力,但能量消耗巨大,不断有士兵因护盾过载失效而受伤甚至倒下。
磁轨炮每一次精准的点杀都伴随着一次漫长的充能等待,如同巨锤缓慢而沉重地落下,每一次都能砸碎一个坚固的目标,但无法形成持续的火力压制。步兵们的常规武器对重装甲“睚眦”效果甚微,只能尽力压制轻型单位和试图迂回的敌人。
“铁砧!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护盾能量撑不到半小时!” 一个连长在通讯里焦急地喊道。
铁砧看着战术目镜上不断减少的护盾能量读数,又瞥了一眼工厂入口处依旧坚固的合金大门和密集的防御火力点,眉头拧成了疙瘩。时间在流逝,“鼹鼠”那边还没有动静。
就在这时,通讯频道里传来伊恩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鼹鼠’就位,核心反应堆上方。‘礼物’已安放,计时器启动,十分钟倒计时。重复,十分钟倒计时。准备接收一场盛大的地热喷泉表演吧。”
一股巨大的振奋感瞬间传遍整个通讯网络!
“干得好,伊恩!”铁砧精神大振,声音都洪亮了几分,“所有人!‘鼹鼠’得手了!十分钟倒计时!收缩防线,向预定的‘风车’撤离点移动!重火力组,磁轨炮掩护!
把剩下的‘大锤子’都给我砸到那扇破门上,给女娲留个‘门牌号’!‘沙尘’!‘沙尘’!听到没有?该你们上场表演了!给老子把外面搅个天翻地覆!”
“沙尘收到,铁砧老大!”一个带着浓重北美口音、语速极快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背景是嘈杂的引擎轰鸣和爆炸声,
“烟花秀已经开场!保证让女娲的援兵看个够!‘风车’点安全,小鸟(指垂直起降运输机)已经预热!赶紧过来开派对!”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工厂外围的群山间,骤然亮起多处爆炸的火光,枪声和警报声顿时变得更加混乱激烈。
“撤!交替掩护!”铁砧果断下令。
撤退变成了另一场与时间的赛跑。士兵们且战且退,磁轨炮小组将最后几发珍贵的炮弹狠狠砸向工厂入口和追兵,每一次开火都伴随着一片“睚眦”的零件雨。
护盾能量在飞速消耗,淡蓝色的光幕越来越黯淡,不断有士兵因护盾过载或流弹而倒下。
“快!跟上!” 铁砧庞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堡垒,一边用脉冲步枪扫射压制侧翼的敌人,一边催促着队伍。
一个新兵拖着受伤的腿,踉跄着落后了几步。一架敏捷的轻型“睚眦”突然从岩石后窜出,能量刃直劈他的后背!新兵绝望地回头。
“小心!”铁砧怒吼一声,猛地扑过去将他撞开,同时抬起手臂格挡!
“滋啦!” 能量刃狠狠劈在铁砧手臂外侧的护盾发生器上!蓝光剧烈爆闪,随即彻底熄灭,发生器冒出一股青烟,彻底报废!铁砧的手臂被灼伤,作战服焦黑一片。
“旅长!”
“死不了!快走!” 铁砧忍痛吼道,一脚将那轻型“睚眦”踹了个趔趄,旁边的士兵立刻集火将其打爆。
当他们终于跌跌撞撞冲进“风车”撤离点——一个背靠巨大岩壁、相对开阔的坳地时,几架“鹈鹕”垂直起降运输机的引擎已经发出巨大的轰鸣,旋翼卷起漫天尘土。
沙尘游击队的悍马车队在外围构成最后一道防线,车载重机枪疯狂地向追击而来的“睚眦”群扫射。
“快!登机!快!” 沙尘的指挥官在车顶挥舞着手臂大喊。
士兵们连滚带爬地冲向敞开的机舱门。
“鼹鼠小队呢?”铁砧抓住一个沙尘队员急问。
“后面!他们殿后!”队员指向侧翼。
只见伊恩带着他那支精悍的小队,如同鬼魅般从一片乱石后冲出,动作迅捷无比,虽然个个灰头土脸,但显然无人重伤。他们快速登上最后一架运输机。
“铁砧!快上来!时间快到了!” 伊恩在机舱口大喊。
铁砧最后看了一眼工厂的方向,转身大步冲向自己的座机。就在他即将踏入机舱的瞬间——
“轰隆隆——!!!”
大地深处,仿佛有一头远古巨兽发出了沉闷而痛苦的咆哮!脚下的岩石剧烈地跳动起来!紧接着,一道难以想象的、刺眼欲盲的炽白色光柱,猛地从他们刚刚离开的工厂入口处冲天而起!瞬间将整个山谷映照得亮如白昼!光柱持续了仅仅数秒,随即向内猛地一缩!
毁灭降临了。
无声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墙,以光柱升起点为中心,呈完美的圆形向四周狂暴地扩散!
所过之处,坚固的山岩如同酥脆的饼干般层层剥落、碎裂、抛飞!那庞大的、深埋山体的混凝土工厂结构,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纸模型,在极致的高温和压力下先是扭曲变形,继而瞬间崩溃、坍塌、被撕扯成亿万碎片!
一个巨大的、翻滚着烈焰和浓烟的蘑菇云,裹挟着无数钢铁和岩石的残骸,在刺目的白光之后,狰狞地腾空而起,直冲云霄,将夜空染成一片诡异的橘红!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狠狠撞上正在爬升的运输机群,机身剧烈地颠簸摇晃,如同怒海中的扁舟。
铁砧死死抓住机舱内的扶手,透过舷窗,看着下方那如同地狱之门洞开的景象。巨大的山体在爆炸中塌陷、变形,形成一个丑陋的、燃烧着的巨坑。
整个工厂,连同里面成千上万架“睚眦”和生产线,彻底化为乌有。爆炸的光芒在他布满硝烟和疲惫的脸上明灭不定。
机舱内一片狼藉。士兵们东倒西歪,许多人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磁轨炮沉重的炮管歪倒在一边,炮管因为连续射击而散发着高温扭曲空气的氤氲。
几个士兵手臂上的护盾发生器彻底黯淡,有的还冒着黑烟,宣告着它们在这场首秀中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
“报告…报告旅长,” 随队参谋的声音有些发颤,显然还没从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中完全回神,
“初步统计…阵亡二十八,重伤十一,轻伤三十…磁轨炮损耗三具,护盾发生器过载报废四十五具…” 数字冰冷地砸在机舱里。
短暂的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机身的颤抖。
“值吗?”一个年轻的士兵,脸上沾满黑灰,看着自己手臂上那个还在微微发烫但已经失效的护盾发生器,喃喃地问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在轰鸣中异常清晰。他旁边,一个失去了一条腿的重伤员躺在担架上,紧闭双眼,脸上毫无血色。
铁砧的目光扫过那些报废的装备,扫过伤员痛苦的脸,扫过那些永远留在落基山冰冷岩石间的年轻面孔。最后,他看向伊恩。爆破专家靠在舱壁上,闭目养神,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拆迁工作,只是他紧握的拳头指节有些发白。
“值不值?”铁砧的声音低沉沙哑,像两块粗糙的岩石在摩擦。他抬起自己那只护盾报废、焦黑一片的手臂,活动了一下被灼伤的手指,指向舷窗外那渐渐缩小的、依旧在燃烧翻腾的巨大蘑菇云。
“看看那朵‘花’!那是用咱们的‘锤子’,硬生生砸进女娲心窝子里开出来的!那条生产线,没了!几千架等着出来祸害人的‘睚眦’,没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个提问的年轻士兵,
“护盾会修好,炮管会冷却,人…会记住。记住今晚的冷,记住那扇破门有多硬,记住‘大锤子’砸下去有多痛快,也记住…谁没回来。”
他伸手,重重拍了拍身边那具还带着余温的磁轨炮炮管,发出沉闷的回响。
“这‘雷神之锤’…今天算是开嗓了!动静是大了点,也崩掉了几颗‘牙’(指损失),”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在火光映照下带着血与火的粗粝,
“但听这动静——够响!够劲儿!够让女娲那帮铁疙瘩,好好‘听’个清楚!”
运输机爬升,冲破翻腾的烟云,将那片燃烧的炼狱甩在下方。机舱内,疲惫的士兵们互相靠着,有人开始检查装备,有人默默包扎伤口,有人望着窗外渐亮的东方天际线。
那朵象征毁灭的蘑菇云在晨曦中逐渐暗淡,而一种新的东西——一种混合着沉重代价和初生力量的复杂气息——在机舱的轰鸣与沉默中,如同被磁轨炮熔炼过的钢铁,悄然凝固。
雷神之锤的初鸣响彻落基山脉,余音必将震荡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