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到林晨的右臂旁，李主任在静脉处熟练地擦了酒精，抬起针管，正要扎下时，乐芸终于动了，伸手猛地一把拉住了她握着针管的右手，双眸早已泪水充盈。
“请让我来，送他最后一程……”凄厉的哭腔夹杂着绝望，此时此刻，她的心脏仿佛跟林晨的心脏连为一体，同样压抑，同样跳动得艰难。
她与他一同走进婚姻殿堂，二十年来相伴如初，却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要她乐芸，亲手给丈夫注射药物，再看着他死去。
她舍不得，却也真的不愿让林晨的生命终结在别人的手里，即便，这都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拖着缓重的脚步，乐芸在手术台的一旁缓缓跪下了，泪水早就沾湿衣衫，眼前的事物也都变得模糊一片。
接过李主任递来的针管，她抬起，又落下，又抬起……
“林晨，这辈子我们没能一起善终，下辈子，我们还要再做夫妻，你走得慢一点，在黄泉路上，等着我！”
“等着我——”
针管刺入血肉的那一刻，她的血肉仿佛也随之疼痛起来，药剂缓缓注入林晨的静脉血液中，直至流尽，才缓缓拔出了针管。
从注射安乐死到心脏停止跳动，只有三十秒到一分钟的时间，患者不会受到任何痛苦，如果林晨现在还有意识尚存，她真希望能再听听丈夫的声音。
可是，这不可能了。
车祸发生到现在，头部所受重伤让林晨自始至终都没有醒来过一次。
“乐医生，林医生的血压开始下降了——”
她望着渐趋平稳的心电图，早已是心如刀绞。
安乐死对注射者没有任何痛苦可言，但对于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亲人来说，简直比死亡还要让人悲痛欲绝。
晚上21点48分32秒，林晨停止呼吸。
“快！手术室在七楼，坐电梯上去——”抵达医院的那一刻，白镜第一个冲进大厅咨询手术室的楼层。
从进入w市境内开始，林佳依的心就莫名地压抑，仿佛有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压着她的胸口，让她难以呼吸。
几个小时的路程，母亲乐芸没有给她再发来任何消息，然而，正是因为没有消息，反而让林佳依更加担惊受怕。
望着电梯徐徐上升的楼层数字，她的心脏仿佛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一旁的江楠不离半步，始终紧紧地搂着她娇弱的身躯：“嫂子，你别害怕，林叔叔救了那么多人，好人有好报，一定能够度过这次难关的。”
“楠楠……”
尽管江楠这样安慰她，却也无法让林佳依有丝毫放松，她从未见过这样惊慌失措的母亲，如果父亲真的有很大几率能够脱离危险，母亲……不会是这个反应！
爸爸……
您不能有事——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父亲出事，母亲必定是最难过的那一个人，她的情绪就不能太过于崩溃，那样只会让母亲的情绪也受到牵引。
可当林佳依他们出现在手术室外时，手术室的信号灯已经熄灭，紧闭的室门缓缓打开，医生推着林晨的遗体出来时，遗体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床单。
林佳依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最里面的乐芸，由助手搀扶着，脸上血色尽失。
“妈——”她下意识地喊出口，目光随即落到那覆盖着白床单的遗体上，脚步顿时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再也不能往前挪动一步。
下一秒，整个人犹如断了线的木偶一般下落，如果不是白镜眼疾手快拉住她，林佳依很有可能会直接摔倒受伤。
“这……不是真的……”手撑着冰冷的瓷砖，她看着那推车进入电梯，眼泪瞬间决堤。
父亲的遗体，这是要被送往太平间了——
刹那间，林佳依的瞳孔扩张，下意识挣脱了白镜的手，奋起冲向手术室门旁已经哭得不成泪人的乐芸。
“您快告诉我……我爸为什么没了！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说啊——”
“嫂子，你先别激动，我看伯母状态很不好……”白镜和江楠一人在一旁拉着情绪即将失控的林佳依，此情此景，也难免让他们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怎么就偏偏刚好赶上遗体被推走的这一幕呢——
“妈——”
此时的乐芸如同五官尽失的木头人一般，只一双空洞的眸子，脸上的泪痕还清晰可见，不管林佳依怎么冲她大喊，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姑娘，你冷静一点，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李主任一把揽住林佳依的肩膀，尽量把她推离乐芸的身边，“林医生车祸受了重伤，生命垂危，我们也是无能为力……”
“说什么呢啊！你们是市内第一医院，为什么救不了我爸！为什么——”
“妈！您为什么不救救爸爸——”
林佳依的哭喊声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清冷的走廊里，魔音灌耳一般注入乐芸的脑海。
她的耳边“嗡嗡”作响着，眼前景物竟都在一时之间变得昏暗下来，双眸一黑，喉咙里一股热流激涌而上。
下一秒。
“噗——”从她口中忽地喷出一口鲜血来，随后应声倒地。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哄”地一下拥作一团上前查看乐芸的情况。
“妈！您怎么样！您不要吓我——”林佳依跪倒在她面前，手忙脚乱地用纸擦着她嘴角的血液，原本就苍白无力的面容，此刻更是毫无血色。
“快，快送乐医生去救治！”
留下的几个医生立即眼疾手快地把乐芸送进了病房抢救，病房外的林佳依则深深地陷入了自责之中。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明明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看到父亲的遗体时，内心的悲痛还是冲破了理性的防线。
她不该这样对着母亲吼叫的，如果不是她……
“呜——”
此时此刻，她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身旁陪护的白镜和江楠。
先是父亲去世，后是母亲昏厥，现在看来，他们是真的没什么能够安抚林佳依心情的法子了，就算换做是他们，恐怕也压不住冲动的情绪。
一只温暖的大手，悄无声息地抚上了林佳依的头，李主任从病房内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长椅上坐着痛哭的林佳依。
“姑娘，我是乐医生的同事，我叫李玥。”
“林医生的死，我们都感到很惋惜，他在车祸中头部受损，破碎的颅骨多数刺入神经，我们没有办法，只能让乐医生亲自为他注射安乐死……“
“但，就算侥幸保住一条命，林医生也会日日受到非人的痛苦折磨的，姑娘，希望你能够体谅乐医生，她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李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重重地锤击林佳依的心。
“而且，乐医生也不容易，顶着病体做这场手术，受了这些打击，她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