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路”,已不再是单纯的骸骨之桥。
暗红色的血肉脉络如同无数活物般在惨白的骨隙间蜿蜒、虬结、搏动。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泵出更浓郁、更粘稠的怨毒与血腥气息。陈墨踏足其上,那冰冷滑腻的触感透过鞋底传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生命力。仿佛踩在某种巨大生物裸露的血管之上。
就在他脚掌落下的瞬间!
“噗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脚下那根最粗壮的暗红脉管,如同捕食的毒蛇,猛地向上弹起!末端尖锐如针,毫无阻碍地刺穿了他破旧的鞋底、袜布,狠狠扎入他的足踝!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有一股冰冷到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液体,顺着那“针管”疯狂注入体内!
轰——!!!
陈墨的整个世界,瞬间被染成了血红!
不再是鬼眼视野下的灰白怨气,而是最原始、最狂暴、最混乱的战场煞气,如同决堤的血海洪流,蛮横地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
视觉:不再是无声的阴兵幻影。眼前是真实的、血肉横飞的炼狱!断肢残骸如雨落下,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脸上,模糊了视线。无数张因恐惧和剧痛而扭曲的面孔在眼前疯狂闪现、破碎!刀光剑影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尖啸斩落!沉重的马蹄践踏着泥泞的血肉,骨骼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天空是燃烧的铅灰色,被滚滚浓烟和火箭遮蔽!
听觉:死寂被彻底打破!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濒死的惨嚎声、兵刃撞击的刺耳锐鸣、战鼓沉闷的擂动、战马惊恐的嘶鸣、火焰吞噬旗帜的噼啪声……无数声音汇成一股毁灭性的音浪,疯狂冲击着他的耳膜,几乎要将他的头颅撑爆!
嗅觉: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内脏破裂后的腥臊恶臭、火焰焚烧皮肉的焦糊味、铁锈和汗水混合的酸腐气息……各种令人作呕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粘稠的毒瘴,强行灌入他的鼻腔,直冲脑髓!
触觉:脚下不再是骸骨与脉络,而是粘稠、温热、不断没过脚踝的泥泞血浆!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滚烫的鲜血浇在头顶、身上,带来冰火两重天的极致刺激。仿佛有利刃在切割皮肤,有重锤在敲打骨骼!
味觉:浓重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仿佛真的吞咽了鲜血!
这是比阴兵幻象恐怖百倍的冲击!这是古战场最残酷、最疯狂、最绝望的煞气洪流,是无数死者临死前最强烈的负面情绪凝聚而成的精神剧毒!它们无孔不入,疯狂地侵蚀、污染、撕扯着陈墨的心神!
“呃啊——!”
陈墨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死死抱住头颅,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海啸般的精神冲击。脑海中,刀光剑影的碎片不断闪现,每一次闪回都伴随着一个濒死者凄厉到极致的哀嚎,重重锤击在他的意识核心!
更可怕的是,这股源自战场死亡的狂暴煞气,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瞬间引爆了他内心深处积压的所有恐惧、绝望、暴戾和杀意!
他看到陈家村祠堂前,阿芸穿着猩红嫁衣,空洞麻木的眼神刺穿了他的灵魂!
他看到张婆子捂着脸,指缝中鲜血滴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他看到陈老拐狂笑着,双手高举着两颗血淋淋的眼球!
他看到阿岩捂着脸,在井边抽搐,井水中倒映着他血肉模糊的狂笑!
他看到赵家废墟上,那具包裹着人皮的婴骨!
这些画面,在煞气的催化下,不再是单纯的回忆,而是化作了最恶毒的诅咒,最尖锐的谴责!它们与战场上无数死者的哀嚎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疯狂冲击着他仅存的理智!
“杀…杀光他们…”
“都是他们的错!陈家村…族长…山神…”
“力量…我需要更多的力量…”
“毁灭…把一切都毁灭掉!”
暴戾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心底疯狂滋生,带着毁灭一切的诱惑。一股冰冷的、纯粹的杀意从右臂龙鳞覆盖处汹涌而出,瞬间蔓延至全身!他石灰色的右眼瞳孔深处,燃起两点幽暗的、非人的凶光!握着【骸骨笔】的右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笔尖的逆鳞符文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杀意,开始不安分地闪烁起危险的青黑光芒!
左臂的葬眼封印处,传来前所未有的剧烈躁动!那被强行压制在皮肤下的、属于曹阎的琉璃瞳碎片,仿佛被这滔天煞气和陈墨自身的杀意所刺激,剧烈地挣扎起来!封印的布条下,皮肤滚烫灼热,一丝丝冰寒与灼热交织的诡异气息渗透出来,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刺探着封印的薄弱点。同时,一种更冰冷、更宏大、如同天宪律令般的意志碎片,夹杂在曹阎的气息中,隐隐传来:【镇…邪…诛…】
右臂的龙鳞烙印则传来更加剧烈的灼痛!仿佛有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骨头上!那片片青黑鳞纹在皮肤下蠕动、扩张,每一次蠕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吞噬了大量怨煞的骸骨笔,其反哺的力量如同狂暴的电流,在他右臂的经脉中横冲直撞,与龙鳞烙印的灼痛混合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手臂从内部撕裂、焚毁!
身体,已到达极限!
精神,在煞气的侵蚀和自身杀意的冲击下,如同狂风暴雨中的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沉沦入无边的杀戮深渊!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
怀中,那本《灵异诡谈录》传来了冰冷、坚实、如同亘古不变的寒铁般的触感!
这股冰冷并非刺骨,而是带着一种绝对的、超然的秩序感!它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猛地刺入陈墨那被血煞和杀意淹没的混乱意识之海!
嗡……
一声微弱却无比清晰的、仿佛来自时空尽头的书页翻动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这声音,压过了战场的喧嚣,盖过了死者的哀嚎,驱散了心魔的低语!
一股冰冷的、绝对理性的清流,瞬间涌入他濒临崩溃的灵台!
“我是…陈墨。”
“不…我是…执笔者。”
“恐惧…杀戮…皆为虚妄。”
“力量…归途…才是唯一。”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陈墨凭借这《诡谈录》带来的、源自“管理者”本源的冰冷清明,死死守住了意识中最后一块高地!他石灰色的右眼中,那两点凶戾的幽光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非人的冰冷与漠然。
他清晰地“看”到,脚下那根刺入足踝的暗红脉管,正贪婪地吮吸着什么。被吸走的,并非血液,而是某种更加本质的东西——一段鲜活的、带着绝望雨幕和猩红嫁衣的记忆碎片!
那是陈家村暴雨夜,阿芸穿着嫁衣,被塞入那顶如同移动棺材般的破轿,猩红一点最终消失在无边雨幕深处的画面!画面中蕴含的无力感、负罪感、以及那撕心裂肺的恐惧,正被那暗红脉管贪婪地抽取、剥离!
随着这段记忆被强行抽走,脚下的骸骨血桥猛地向前延伸了一大截!那暗红的脉络网络变得更加清晰、粗壮,搏动的力量感更强。
而陈墨的心中,关于那一晚阿芸最后消失的影像、关于那一刻自己撕心裂肺的恐惧和负罪感……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迅速变得模糊、苍白、最终只剩下一个冰冷的、空洞的“事件”标签。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仿佛卸下了一块沉重的枷锁。但同时,一种更深沉的冰冷和空洞感,如同跗骨之蛆,填补了那片被剥离的情感区域。他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人性”,正随着那段记忆被这座桥吞噬。
【命元:拾壹日】。
冰冷的提示再次闪过,宣告着抵抗的代价。
他抬起头,石灰色的瞳孔倒映着前方由骸骨、血肉、怨煞铺就的、通往更深层绝望的“生路”。右臂的灼痛和左臂葬眼的躁动依旧,身体濒临崩溃的警报在每一寸神经尖叫。但此刻,他眼中再无迷茫,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被《诡谈录》冰冷的理性所主导的、近乎机械的决绝。
他迈开沉重的、被脉管刺穿的左脚,再次踏上了这条以记忆和情感为通行税的血腥之桥。每一步,都伴随着煞气的侵蚀和记忆的剥离,每一步,都在将他推向那个名为“陈墨”的“人”的更深处,也推向那“管理者”神座的冰冷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