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梯在颜姝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上升一米，海水渗透的锈蚀就更加严重，金属横杆在她掌心留下棕红色的碎屑。韩默爬在前方，他的动作变得迟钝，后颈伤口周围的鳞片已经蔓延到耳根，在战术头盔的微光下泛着病态的蓝晕。
\"还有三层。\"颜姝喘着气说，纳米机器人在她血液里加速流动，抵消着水压带来的眩晕。上方传来液体滴落的声响，不是海水，而是某种更粘稠的物质——荧光蓝的液珠穿透金属网眼，落在她面罩上炸开成蛛网状。
韩默突然停住。他的狙击枪管向上方黑暗处瞄准，呼吸面罩蒙上一层白雾。\"有东西在管道里移动。\"通讯器里他的声音夹杂着电子杂音，\"不是人鱼...更大...\"
震动从梯井深处传来。颜姝低头看见海水正在上涨，水面漂浮着大块机械残骸——那是人鱼守卫的肢体碎片，却被某种力量重新组装成丑陋的拼合物。她右眼的纳米机器人突然集体转向，视网膜上投射出父亲实验室的警告标志：生物质重组警报。
\"快走！\"她推着韩默向上攀爬。梯井顶部透出微弱的蓝光，那是通往第四层的气闸门。就在韩默的手指即将触到开关时，整段铁梯突然倾斜——一条由金属与血肉编织成的巨蟒从下方窜出，它身体上镶嵌着十几颗电子眼，每一颗都闪烁着不同的频率。
颜姝的脉冲手枪在近距离发射。蓝光闪过，巨蟒体表的机械部件短暂失灵，但那些血肉部分反而膨胀起来，伸出无数毛细血管般的触须。韩默的狙击枪轰碎了最前排的电子眼，粘稠的液体喷溅在梯井墙壁上，立刻腐蚀出蜂窝状孔洞。
气闸门终于打开。两人跌进通道的瞬间，韩默甩出最后一枚电磁手雷。爆炸的冲击波将巨蟒暂时推回梯井，但颜姝看见那些碎片已经开始重新聚合。
\"这层是实验体储藏区。\"她快速扫视战术平板上的结构图，纳米机器人正在修复受损的显示模块，\"净化室在正上方，但垂直通道被水淹没了，我们需要找到环形走廊尽头的紧急楼梯。\"
韩默靠在墙上喘息，他的防护服领口已经被蓝色血液浸透。颜姝扶住他时，感觉到他皮肤下不自然的蠕动——那是共生体在改造他的肌肉组织。面罩显示器上，纳米机器人活性显示降至27%，而韩默的生命体征旁跳动着红色倒计时：11:34:22。
走廊两侧排列着圆柱形培养舱，大部分已经破碎。地上积着浅蓝色液体，踩上去发出令人不适的黏腻声响。颜姝的靴子刚触及水面，纳米机器人就发出高频警报——液体里漂浮着微小的机械单元，正试图穿透她的防护服。
\"别碰水！\"她拽着韩默跳到一块凸起的金属板上。就在这时，最近的一个完整培养舱突然亮起，舱内悬浮着某种介于水母与人类大脑之间的生物组织，表面布满发光神经元。随着它的脉动，走廊里所有液体开始有规律地震颤，形成复杂的波纹图案。
韩默突然按住太阳穴：\"它在发送脑电波...我听得见...\"他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机械义眼的焦距不断变化，\"不是声波...是直接作用于神经系统的...\"
颜姝举起脉冲手枪，却在扣动扳机前停住了。培养舱底部刻着一行小字：海马体原型机7号——记忆编码测试体。父亲的全息影像说过，共生体会篡改记忆。她突然明白了这些液体的真正作用——它们是携带记忆病毒的载体，正通过排水系统流向全城。
\"得摧毁它。\"她调整手枪至超频模式，但韩默抓住了她的手腕。
\"等等。\"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那些波纹...是摩尔斯电码。\"
颜姝凝神观察水面。荧光液体形成的波纹确实呈现出规律性，组合起来是三个不断重复的字母：SoS。随着她的注视，培养舱内的生物组织突然剧烈收缩，表面的神经元全部指向右侧通道。
\"它在帮我们？\"颜姝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但纳米机器人已经扫描出右侧通道的异常——那里的空气成分与其他区域不同，含氧量高出17%。
两人贴着墙根移动，避开地上的蓝色液体。转过拐角后，眼前的景象让颜姝呼吸停滞——整面墙被改造成巨大的有机计算机，生物组织与电路板共生在一起，中央嵌着个半溶解的人形。那人的胸腔与机器融合，仅存的人类手臂正在键盘上缓慢敲击。
\"守夜人...编号407...\"机械合成音从墙体内传出，\"颜教授...合作者...被改造成中枢...\"
韩默的枪口微微下垂：\"这就是林寒说的内应？\"
颜姝向前一步，纳米机器人突然在她视神经上投射出重叠影像——她同时看到眼前的生物计算机，以及一个模糊的人类轮廓。某种直觉让她举起琥珀吊坠，生物计算机立刻响应，表面浮现出与吊坠内部相同的\"S&Y\"波纹。
\"记忆...备份...\"机械臂艰难地指向天花板，\"灯塔...净化程序...需要载体...\"
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了交流。后方传来金属撕裂的巨响，那条重组巨蟒已经突破气闸门。生物计算机突然暴起无数光纤般的触须，刺入韩默的后颈伤口。
\"你干什么！\"颜姝的脉冲手枪抵住那团蠕动的组织。
\"基因密钥...部分匹配...\"机械音变得急促，\"检测到颜氏标记...但需要完整序列...\"
韩默跪倒在地，全身痉挛。颜姝看到他的机械义眼正在疯狂滚动数据流，而生物计算机表面的神经元全部亮起。巨蟒的头部已经探入通道，它体表的电子眼锁定了两人。
\"跑！\"生物计算机突然释放强光，所有培养舱同时爆裂，\"带着数据去净化室！\"它的机械臂砸向某个隐藏开关，天花板滑开一条垂直通道，铁梯降下的同时，巨蟒扑来的躯体被突然通电的液体屏障阻挡。
颜姝拖着韩默爬上铁梯。下方传来生物计算机过载的嗡鸣，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热浪顺着通道涌上来，推着他们冲进第五层空间。
这里像是经历过一场惨烈战斗。控制台被某种巨力扭曲成抽象雕塑，墙上布满干涸的蓝色血迹。最骇人的是天花板——十几具尸体被蛛丝状的金属线倒挂着，他们的胸腔全部被剖开，露出与机械结合的心脏。
韩默突然清醒过来。他的瞳孔现在完全变成了荧蓝色，声音却异常平静：\"我看到了蜂巢...所有被感染的人...他们的意识正在联网...\"他指向一具尸体，\"那是第一批反抗者...三叉戟的清洗行动...\"
颜姝的纳米机器人再次报警。这层的空气里飘满微小的机械飞虫，它们正试图附着在防护服上。她拉着韩默冲向标有\"6F\"的楼梯间，却发现门被某种生物组织封死了。
\"需要基因认证。\"韩默触碰那团脉动的肉膜，他的机械义眼射出一道蓝光，\"它把我识别为...次级控制单元？\"
肉膜缓缓分开，露出向上的螺旋楼梯。颜姝注意到韩默走路的方式变了——他的关节活动变得更加高效，却失去了人类特有的微小晃动。恐惧像冰水漫过她的脊椎：共生体正在接管他的运动神经系统。
第六层是间圆形实验室，中央立着个两米高的水晶体，内部封存着某种多足生物标本。周围的仪器仍在运转，全息屏幕上滚动着颜姝看不懂的数据流。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那幅巨大的海岸线地图——上面标记着几十个红点，全部指向城市的主要水源。
\"供水系统...感染节点...\"韩默的指尖划过地图，在每个红点停留时，相应位置就会亮起更深的红光，\"12小时后...同步激活...\"
颜姝的战术平板突然收到一组信号。纳米机器人活性骤降至15%，却意外解锁了某个加密频道。模糊的影像中，七个戴金色三叉戟面具的人正在争论，其中三个突然摘下面具——他们的面部皮肤下明显有东西在游动。
\"...保守派太慢了...\"影像中的女声失真严重，\"...直接启动最终同化...\"
\"...蜂后需要合适的宿主...\"另一个声音反驳，\"...颜氏基因序列还不稳定...\"
信号中断。颜姝转向水晶体，发现标本的足肢末端与人类手指惊人地相似。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形成：波塞冬计划的核心不是制造人鱼军团，而是培育某种能控制所有共生体的\"蜂后\"。
通往顶层的楼梯被金属门封锁，需要双重认证。颜姝把琥珀吊坠按在扫描区，韩默则伸出正在变异的手——他的指尖已经长出蹼膜。门开时，冰冷的机械音响起：\"欢迎回来，次级控制官。蜂巢之心准备就绪。\"
顶层净化室是个半球形空间，中央立着台形似中世纪刑具的设备，六根金属针悬在环形座椅上方。墙上的显示屏展示着人脑三维模型，不同区域被标记为各种海洋生物名称。
\"记忆重构机...\"韩默径直走向控制台，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它能洗去共生体的控制协议...但需要...宿主...\"
颜姝的脉冲手枪突然锁定他的后心。纳米机器人检测到韩默的脑电波变化——他的a波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与培养舱生物相同的频率。
\"你不是韩默。\"她扣紧扳机，\"至少不完全是。\"
\"从来就没有'纯粹'的韩默。\"他没有转身，机械义眼倒映着屏幕上滚动的基因代码，\"军校体检那天...他们就在我脊柱里埋了控制单元...\"他的声音突然分裂成两个声部，\"但颜教授...给了我...后门程序...\"
控制台突然弹出一个隐藏界面。全息投影重组出颜教授更年轻的影像，这次他穿着三叉戟集团的制服：\"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A7型控制体已激活。韩默是我最后的保险，他体内植入了反向编码病毒。\"影像转向颜姝的方向，\"但启动它需要你的选择，小姝。净化程序会杀死所有共生体...包括宿主。\"
颜姝的视线在投影与韩默之间游移。后者现在痛苦地跪倒在地，人类意识与共生体控制激烈对抗。墙上的倒计时显示还剩9小时47分，而城市地图上的红点已经连成一片警告的赤潮。
\"选择...\"韩默的牙齿咬得咯咯响，蓝色静脉在他颈部如树根暴起，\"颜姝...求你了...\"
脉冲手枪在她手中颤抖。纳米机器人活性降至临界值，最后一次强化她的视觉——现在她能同时看到物质世界与数据流。韩默的身体被两种颜色的光脉缠绕，蓝色代表共生体，而微弱的金色来自父亲植入的反病毒。
更惊人的是她自己的手——无数金色光点从骨髓深处涌出，在皮肤下形成与父亲全息影像完全相同的纹路。琥珀吊坠突然发烫，内部照片上的父亲嘴唇开合，重复着童年时哄她入睡的耳语：\"小姝，真正的进化永远是选择，而不是被选择。\"
颜姝放下枪，走向痛苦抽搐的韩默。当她将额头贴上他的机械义眼时，纳米机器人完成了最后一次信息交换。整个房间突然被金色光芒淹没，净化程序启动的机械音与远处传来的超声波尖啸混成一片。
在意识被数据洪流吞没前的瞬间，颜姝终于听清了父亲儿歌的歌词——那是段激活码，也是所有谜题的最后一块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