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柔的尖叫在空气里尖锐地回荡,像绷紧的琴弦骤然崩断,尾音带着撕裂的惊恐。
她几乎是扑到了唐晰面前,用力抓住他玄色劲装的窄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兄长,你清醒一点,那是七杀傀阵!”
“历代门主留下的杀阵!他才练了多久的内功?一年多!你当年闯阵时多大?二十岁!你让他进去,不是磨砺,是送死!是让他去死啊!”
唐晰被她拽得微微晃动了一下,那双与江妄极其相似的眼眸却越过她颤抖的肩膀,平静地落定在卫莲身上。
毫无动摇,只有一种冷酷到极致的决断。
卫莲甩掉短刀上最后一点幽蓝粘稠的油脂,刀刃在昏暗光线下闪过一道乌沉的寒芒。
他抬手抹去下颌滚落的汗珠,动作间牵扯到被傀儡拳风扫过的肋下,带来一阵闷痛,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卫听澜和徐娇娇早已闻声冲了进来,此刻站在门口,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
“七杀傀阵?”卫听澜的折扇啪地合拢,眉头紧锁,“晰表哥,这……是不是太急了点?”
他看向卫莲,少年挺拔的身姿上汗渍未干,眼神却沉静如水,他知道卫莲的进境惊人,但那是历代唐门门主留下的杀阵,实在太过冒险了……
徐娇娇更是吓得脸色发白,身躯下意识往卫听澜身后缩了缩,嘴里喃喃:“杀、杀阵?会死人的那种?小卫啊,咱……咱不去了行不行?”
卫莲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唐晰的视线。
不曾询问,更不曾质疑,只有一种了然,仿佛唐晰的决定早已在他预料之中。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清晰地告诉他——力量,需要代价。
通往终南山少年英雄大会的路,需要更锋利的刀锋来斩开,他相信唐晰不会无的放矢。
“我信师父的安排。”他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瞬间压下了唐柔急促的喘息和徐娇娇的惊惶低语。
唐晰的嘴唇无声地抿紧了一瞬。
他没有看失魂落魄的妹妹,只对卫莲极轻微地点了下头,仿佛契约已然达成,“明日辰时,后山禁地入口。”
……
蜀地的山林,越往深处去,那股湿润泥土和腐朽落叶混合的气息便越发浓重,光线也被层层叠叠的巨木枝叶过滤得稀薄阴冷。
后山的禁地入口毫不起眼,不过是两座爬满苔藓和藤蔓的巨大山岩夹出的一道狭窄缝隙,若非唐晰引路,极易错过。
唐柔最终还是跟来了。
她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紫色劲装,脸上没了平日的温婉笑意,一路沉默地跟在唐晰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时不时扫过卫莲平静的侧脸,欲言又止。
卫听澜和徐娇娇则被严令留在千机阁,这里,容不下多余的目光。
穿过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岩缝,一股刺鼻的铁锈和陈年机油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豁然开阔,却是一个巨大的、深陷于山腹之中的天然溶洞改造而成的地宫。
穹顶高悬,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只有几支插在石壁凹陷处的火把跳跃着昏黄的光焰,勉强照亮中央一片方圆十余丈,用巨大青石板铺就的场地。
场地边缘矗立着七根雕刻着狰狞鬼面,不知何种金属铸成的柱子,柱子表面布满奇异的凹槽和孔洞,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连空气都仿佛停滞了,只有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更衬出一种渗入骨髓的幽闭与压迫。
唐晰引着卫莲走到场地正中心,脚下是青石板拼接的缝隙。
他停下脚步,声音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带着奇异的回响,低沉而清晰:“看清楚,这七根柱子,每一根都连接着一具傀儡,它们形态各异,攻击方式也截然不同,记住,第一阶段,目标不是打败它们。”
他顿了顿,目光如冷电扫过卫莲的脸。
“是活下来,在它们的围攻下,坚持一柱香的时间。”唐晰抬起手,指向场地边缘一个不起眼的石制香炉,“香烬,阵停。”
卫莲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香炉古朴陈旧,炉身上也刻着繁复的纹路。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金属锈味的冰冷空气,内力悄然运转,将感官提升到极致,丹田处那点凝聚的气感如同火种,缓缓燃烧,提供着力量与专注的源泉。
他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兄长!”唐柔忍不住再次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哀求,“卫莲他才……”
“柔儿,”唐晰打断她,语气坚决,没有半分转圜余地,“站到入口处,无论发生什么,不得踏入场地一步。”
唐柔张了张嘴,最终在那双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眼眸注视下,颓然垂下肩膀,咬着下唇,一步步退回到那道狭窄的岩缝入口处,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岩壁,
只是她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目光紧紧锁定场地中央那个单薄却站得笔直的少年身影,心悬到了嗓子眼。
唐晰不再多言,走到石制香炉前,从怀中取出一支细长的线香,就着旁边火把点燃。
一缕细细的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檀香,很快便被地宫里的铁锈味吞没。
他将点燃的香稳稳地插入香炉。
就在香头触及炉灰的刹那——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机括咬合声响起!
声音未落,七根鬼面柱子上那些孔洞和凹槽骤然亮起幽蓝的光芒,如同沉睡的巨兽睁开了冰冷的眼睛!
轰!轰!轰!轰!……
七道沉闷如雷的破空声几乎同时炸响!
七道形态各异,仿佛带着千年杀伐戾气的黑影,如同挣脱锁链的凶魂,从七根柱子不同的方位激射而出,速度快到在昏黄的火光下拉出七道模糊的残影!
卫莲呼吸一滞,内力强化后的感知瞬间拉响最高警报。
然而,身体的速度却跟不上思维的预警——
其中一道黑影最为矮小迅捷,它通体漆黑如墨,四肢纤细得不成比例,仿佛由纯粹的阴影构成,几乎是贴着地面无声滑行,在卫莲刚刚捕捉到它轨迹的瞬间,已突进至他身后死角!
太快了!
他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
嗤啦——!
一声布帛与皮肉被撕裂的脆响,猛地在地宫中炸开。
卫莲只觉得后腰靠近脊柱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冰冷的剧痛,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得向前踉跄——
他猛地扭身回旋,眼角余光只瞥见那矮小如侏儒的漆黑傀儡正以一个违反人体结构的诡异角度收回它那对闪烁着幽蓝寒芒、形如螳螂镰刀般的尖锐前肢。
那锋利的刃口上,赫然沾染着新鲜、刺目的猩红!
鲜血瞬间从卫莲后腰狭长而深的伤口中涌出,浸透了深色的练功服,温热粘稠的感觉迅速蔓延开来。
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卫莲的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他根本没时间去感受这份疼痛,也来不及去看腰后的伤口。
因为,更多的杀机已然降临——
头顶恶风呼啸。
一具体型庞大,双臂异常粗长,末端带着沉重金属重锤的傀儡如同泰山压顶般凌空砸落!沉重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侧面,一具身形纤瘦,双臂如同毒蛇般灵活甩动,指端弹出锋利钢爪的傀儡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抓向他的咽喉!
正面,一具通体覆盖着厚重板甲,行动略显笨重却带着千钧之力的傀儡如同失控的攻城车般轰隆隆碾压而来!沉重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更有三具傀儡如同鬼影般在外围游弋,伺机而动。
其中一具最为诡异,它竟有三颗头颅、六条手臂,每条手臂末端都握着不同的奇门兵器:
刀、剑、钩、刺、锤、索!
六只空洞的眼窝闪烁着幽蓝的光,毫无感情地锁定着场地中央的猎物。
卫莲猛地吸气,强行压下后腰伤口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
内息流转,丹田气感如同被点燃的引线,顷刻爆出强大的力量,他的身体在这一刻激发出惊人的韧性。
腰身在瞬间拧转,惊险万分地避开了头顶那足以将他砸成肉泥的重锤。
沉重的金属擦着他的肩头轰然砸落,青石板瞬间碎裂,碎石飞溅!
借着重锤落地的冲击气流,卫莲身体向侧后方飘飞,短刀在间不容发之际向上撩起——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响起。
短刀精准地格挡住了侧面那毒蛇傀儡刺向咽喉的钢爪,火花迸溅。
巨大的力量震得卫莲手臂发麻,虎口崩裂。
但他借着这股反震之力,足尖在刚被重锤砸出的碎石堆上一点,身体如同被强弓射出的箭矢,朝着那正面冲撞而来的板甲傀儡迎了上去。
就在即将被那钢铁身躯撞得粉身碎骨的瞬间,卫莲的身体骤然伏低,几乎是贴着地面滑铲而出。
刀身灌注了他全部的内力,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狠狠斩向板甲傀儡相对脆弱的膝关节连接处——
“锵——!”
火星四溅!
短刀在厚重的板甲上留下一道深痕,却未能斩断。
板甲傀儡沉重的脚步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带得一滞,庞大的身躯微微失衡。
卫莲不敢有丝毫停留,立刻翻滚躲避。
然而,那三头六臂的傀儡已经动了!
其中两条握着锁链和弯钩的手臂如同毒蟒出洞,带着凄厉的尖啸,一左一右缠绕绞杀而来!另外四条手臂上的兵器也闪烁着致命寒光,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
避无可避!
卫莲眼中厉色一闪,猛地将短刀插回腰间皮鞘,双手闪电般探出,直接抓向那两条绞杀而来的锁链——
“噗!”
锁链入手,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几乎要将他双臂生生扯断!
卫莲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双手死死扣住锁链,借着这股拉扯之力,身体顺着锁链缠绕的方向急速旋转,避开了紧随而至的几道致命寒芒。
噗嗤!噗嗤!
即便如此,旋转的身体还是被两柄如毒蝎尾刺般的奇门短刃划破了手臂和大腿外侧,鲜血再次飙射。
“啊!”入口处的唐柔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猛地捂住自己的嘴,身体因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她看着那个在七道死亡阴影中翻滚、腾挪、一次次险死还生的少年,看着他身上不断增添的伤口和飙飞的鲜血,只觉得心如刀绞。
场地中央,七具形态各异的杀伐傀儡如同拥有生命般,围绕着中央那不断腾挪闪避的身影,展开着令人眼花缭乱又充斥着极致冷酷效率的围杀。
它们的配合天衣无缝,仿佛一台台精密运转,只为杀戮而生的机器。
卫莲的身影在刀光锤影中穿梭,动作从一开始的狼狈仓促,渐渐适应了起来。
闪避,格挡,亦或是以伤换命的险中求生,都像是用身体在刀锋上刻下的印记。
汗水和血水混杂在一起,将他深色的练功服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紧绷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
他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最深的依旧是后腰那道,每一次剧烈的动作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新鲜的涌血。
手臂、肩胛、大腿外侧,皮肉翻卷的创口狰狞可怖。
但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如同淬火后的寒铁,在死亡的磨砺下褪去了最后一丝杂质,只剩下冰冷纯粹的锋芒。
所有的杂念都被摒弃,所有的恐惧都被压制,脑海中只剩下《六道轮转》心法运转的轨迹,只剩下对眼前七道死亡轨迹的预判和计算。
时间,在这残酷的磨砺中失去了意义。
只有那石制香炉里,线香顶端那一点暗红的火星,在无声而缓慢地向下吞噬着香身,留下一截越来越长的灰烬。
“铛!”
乌沉短刀再次格开一柄沉重的链子锤,火星四溅。
巨大的冲击力让卫莲气血翻腾,脚下青石板寸寸龟裂!
“嗤啦!”
左肩胛传来剧痛,是那毒蛇傀儡的钢爪再次撕开皮肉。
“轰!”
重锤傀儡擦着他的后背砸落,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
第十四次尝试失败时,卫莲被那三头六臂傀儡用一条锁链缠住了脚踝,猛地扯倒在地——
沉重的金属身躯瞬间压了上来,另外几条手臂如同铁箍般死死锁住他的四肢,那延伸出冰冷短刃的手臂高高扬起,刀锋直指他的咽喉!
卫莲奋力挣扎,眼中血丝密布,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却根本无法撼动那恐怖的禁锢力量!
刀锋距离他的颈动脉只有寸许之遥——
“停!”
唐晰低沉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地宫中炸响。
那即将刺下的刀锋瞬间定格,锁链和铁箍般的力量也骤然消失。
三头六臂的傀儡如同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僵在原地。
卫莲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风箱般起伏,呼吸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
他躺在地上,望着穹顶那片深邃的黑暗,只有那一点微弱的火光在视野里跳跃。
入口处,唐柔早已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她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背,才能阻止那哽咽的声音溢出喉咙。
她不忍再看,也无法再看。
唐晰的目光落在香炉上——那柱香,才堪堪燃过一半。
他又看向地上那个浑身浴血,仿佛刚从地狱血池里捞出来的少年,沉默得像一块亘古不变的石雕。
没有任何安慰,没有任何鼓励,只是静静地看着卫莲挣扎着,用颤抖的手臂支撑起沉重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直。
“继续。”唐晰的声音毫无波澜。
卫莲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弯腰拾起掉落在一旁的短刀。
刀柄上沾满了黏腻的血汗混合物,握在手中滑腻冰冷。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刺骨的疼痛,丹田内那点气感在巨大的消耗下已变得微弱,却依旧顽强地燃烧着,支撑着他不肯倒下的意志。
卫莲微微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七具重新隐入幽暗,仿佛择人而噬的凶兽傀儡,眼神中没有任何退缩,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和燃烧的战意。
……
接下来的两个月,这座暗无天日的唐门禁地成了卫莲唯一的世界。
晨光熹微,他便踏入那阴冷的地宫;暮色四合,他才拖着疲惫不堪,又添新伤的身躯离开。
日复一日,循环往复。
千机阁内再也听不到小八与卫莲对练时那激烈的金属碰撞声,主院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压抑。
徐娇娇尝试着炖了无数次补血益气的汤羹,但卫莲每次出来,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味都盖过了汤的香气。
卫听澜练功的时间明显加长,眉头也锁得更紧,他偶尔会站在禁地入口那条岩缝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沉闷撞击和破空锐响,沉默地站上许久。
唐柔脸上的忧色从未褪去,她常常深夜还在药房里忙碌,配制着最好的金疮药和补气丹丸。
而地宫之内,时间被压缩成了一次次生与死的轮回。
卫莲身上的伤口从未彻底愈合过——旧的创口刚刚结痂,便又在新的攻击下崩裂;新的伤口不断增添,深浅不一,纵横交错,在他年轻的身体刻下了触目惊心的烙印。
因为长时间不见天日,他的皮肤很快褪去在烈日下与小八对练染上的浅浅蜜色,重新变回一片晶莹的玉白,眼角那颗小小的红痣在散落的发丝间若隐若现。
汗水浸透,血水染红,地宫冰冷的气息也无法冻结那持续燃烧的痛苦。
失败就意味着被重创、被击倒、被冰冷的刀锋抵住要害,而唐晰那毫无感情色彩的“停”字响起,都像是从地狱边缘将他拉回。
然而,在这地狱般的磨砺中,蜕变也在悄然发生。
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游刃有余——他不再试图硬撼那些傀儡恐怖的力量,而是像水一样流动,像风一样穿梭,寻找着那稍纵即逝的,连接核心的缝隙。
唐晰始终在场边,沉默地注视着。
他像一个最苛刻的观察者,从不轻易开口,可当卫莲在生死边缘挣扎,因为某个微小的破绽而功亏一篑时,唐晰低沉微哑的声音,总会如同冰冷的雨点,精准地砸在卫莲意识最清醒的瞬间:
“左三寸,气沉涌泉。”
“膝未曲,力已尽。”
“刀势老,未留余变。”
“心浮,神乱。”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敲打在卫莲的神经上,迫使他反思,迫使他调整,迫使他将《六道轮转》的奥义融入呼吸和心跳,以及肌肉的收缩与爆发之中。
丹田内的气感,在这日复一日的极限压榨和生死淬炼下,变得愈发凝实、坚韧——它不再是一点微弱的火种,而是如同一股在经脉中奔流不息的河流,却蕴含着穿透顽石的韧性。
坚持的时间,在缓慢而坚定地延长。
从最初几个呼吸就被击倒,到能支撑香燃过三分之一…二分之一…三分之二……
身上的伤口虽然依旧在增加,但那些足以瞬间致命的攻击,已经越来越少能真正威胁到他。
两个月的时间漫长如同一个世纪,又短暂得如同弹指一挥。
当距离终南山少年英雄大会仅剩一个月时,唐晰点燃了第七十一炷香。
青烟袅袅升起,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意味。
卫莲站在场地中央。
身上的练功服早已破烂不堪,被无数次清洗也无法完全褪去的暗红色血迹斑斑点点。
裸露的皮肤上,新旧交错的疤痕如同扭曲的藤蔓,记录着这两个月的残酷。
但他的背脊依旧挺直,眼神闪过的寒芒如同出鞘的绝世名刃,所有的疲惫和伤痛都被压缩在眼底深处,只剩下燃烧到极致的战意。
“开始。”
七道凶魂再次从鬼面柱中咆哮而出!
这一次,他没有被动等待,而是在傀儡启动的瞬间,便如同一道融入阴影的疾风,主动迎向那具最难缠、威胁最大的三头六臂傀儡。
内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丹田内奔涌的“河流”咆哮着涌入四肢百骸。
短刀在他手中化作一团死亡的旋风,不再仅仅是闪避和格挡,他反击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刀光不断变换着轨迹,每每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切入,刺向傀儡关节的连接缝隙和驱动核心外露的薄弱点。
“叮!叮!叮!!”
密集如骤雨的金铁交鸣声在地宫中疯狂炸响,火星如同烟花般不断迸射。
时间,在激烈的碰撞中飞速流逝。
那柱香,无声地燃烧着,香身越来越短,灰烬越来越长。
当那香头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暗红火星,香灰堆积如小丘,眼看就要彻底熄灭之时——
一直被卫莲作为主要突破点的三头六臂傀儡,终于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破绽——它为了封堵卫莲攻向它左侧头颅的一刀,六条手臂的协同出现了一刹那的迟滞,右侧腰腹处用于平衡和能量传输的复杂关节轴承,暴露在卫莲的刀锋之下!
就是现在!
卫莲眼中厉芒暴涨,所有的力量、速度、技巧、以及这两个月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战斗本能,都凝聚在这一击之中!
他手中的短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黑色闪电,刀尖之上,仿佛凝聚了一点螺旋状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气劲——
“嗤——!”
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的金属撕裂声。
短刀没有刺向关节缝隙,而是带着一股无坚不摧的螺旋穿透力,狠狠地贯入了那处轴承连接的核心枢纽!
咔嚓!嘎吱——!
金属断裂、扭曲、崩解的声音从那三头六臂傀儡的体内爆发出来。
它的身躯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量,剧烈地颤抖起来。
两条原本挥舞着沉重链子锤和弯钩的臂膀,在刺耳的金属呻吟声中,竟从关节连接处硬生生断裂,带着沉重的破风声轰然砸落在地!
“轰隆!”
沉重的断臂砸在青石板上,尘土飞扬。
那傀儡剩下的四只手臂僵直在空中,三颗头颅也无力地垂落下来,眼窝中闪烁的幽蓝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明灭几下,最终彻底熄。
沉重的金属身躯失去了所有动力,轰然向前倾斜,狠狠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再无声息。
与此同时,石制香炉里那最后一缕细弱的青烟,也终于彻底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整个地宫,静得连水滴在石壁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卫莲气喘吁吁,保持着弓步前刺的姿势,短刀还深深插在那具报废傀儡的腰腹核心处,刀柄兀自微微震颤。
他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鲜血正从撕裂的布料下缓缓渗出,但他浑然不觉,眼睛里燃烧着两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入口处,唐柔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泪水无声地从她瞪大的双眼中滚落,顺着指缝滑下。
她看着场中那个浴血而立,如同战神般的少年,看着那具被他一刀贯穿核心之后彻底瘫痪的三头六臂傀儡,巨大的震撼让她浑身颤抖。
唐晰的目光也终于从那柱彻底燃尽的香灰上移开,落在了卫莲身上。
他那张几乎永远冰封,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波动。
只是那波动太过短暂,匆匆掠过之后便瞬间消失无踪。
但在唐晰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有某种坚冰悄然融化了一角,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是认可,是赞许,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
他静静地注视了卫莲几息。
然后,那低沉微哑,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才在这片充斥着血腥、汗水、铁锈和尘埃的死寂中清晰响起:
“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