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铃声如同救赎的钟声,终于敲碎了高三(7)班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同学们如蒙大赦,纷纷起身,迫不及待地逃离这个风暴中心。
脚步声、桌椅挪动声、刻意压低的交谈声重新填满了空间,但所有人都默契地绕开了教室后方那个角落。
卫莲合上物理书,站起身,从书包夹层里摸出那张边缘有些磨损的饭卡。
充值——这件原本打算拖到下午的事情,因为江妄那句“我没有饭卡”,不得不提前提上日程。
他面无表情地走向教室门口。
刚迈出两步,身后便传来椅子被推开的轻微摩擦声。
江妄也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没有多余的询问,姿态却异常明确——卫莲去哪,他跟去哪。
这无声的跟随让原本放松下来的气氛再次微妙起来。
几个正走到门口的同学下意识地顿住脚步,侧身让开一条更宽的通道,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充满了震惊和探究。
卫莲面不改色,仿佛身后跟着的只是一道无关紧要的影子,他步伐稳健地穿过走廊,走下楼梯,径直走向位于教学楼西侧那栋专供普通学生用餐的第一食堂。
第一食堂是博远高中三个食堂里规模最大、也最嘈杂的一个——正值用餐高峰,人声鼎沸,混合着各种饭菜的味道和餐具碰撞的声响,形成一股扑面而来的烟火气。
当卫莲的身影出现在食堂门口,紧随其后的是即使穿着校服,气质也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江妄时,整个食堂瞬间静了下来。
喧嚣如同被利刃斩断,骤然停滞。
无数道目光如同聚光灯般“唰”地聚焦过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强烈的畏惧以及难以抑制的好奇。
打饭窗口前的长队出现了诡异的卡顿,正在扒饭的学生忘记了咀嚼,端着餐盘找座位的人僵在原地。
只有头顶风扇“嘎吱嘎吱”旋转的声音,在这一瞬间的沉寂中被无限放大。
江妄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气场压制,他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眼神平和,却足以让被他视线扫过的人瞬间低下头,心脏狂跳。
卫莲对此视若无睹,他目标明确,径直走向食堂角落那排孤零零矗立着的银色圈存机——掏出饭卡,插入卡槽,在触摸屏上飞快地操作了几下。
输入金额,确认,充值成功。
【宗师积分:+1】
视野角落的数字悄然跳动。
卫莲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看来带江妄来充饭卡也算“引导”,虽然荒谬,但收益真实。
他转身,走向打饭窗口。
江妄亦步亦趋。
两人一前一后排在队伍末尾。
前方原本排着的几个学生,在江妄站定的瞬间,极其自觉地、甚至有些慌乱地向旁边让了让,硬生生在他们前方空出了一小段真空地带。
轮到卫莲,他言简意赅:“一份米饭,糖醋排骨,清炒西兰花,番茄炒蛋。”
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价格也在预算之内。
打饭的阿姨动作麻利,饭菜分量标准。
江妄站在窗口前,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菜品,沉默了两秒。
打饭的阿姨似乎也在周围同学的议论声中认出了这位传说中的江家少爷,握着大勺的手都有些发抖,脸上堆满了局促不安的笑容。
江妄的目光在菜品上快速扫过,最终,抬手指了指卫莲餐盘里的东西:“和他一样。”
阿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应声:“哎!好!好!”
大勺挥舞间,带着一种近乎惶恐的热情——排骨堆得冒尖,西兰花压得瓷实,番茄炒蛋几乎盖住了半碗米饭,整个餐盘满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溢出来。
江妄看着眼前这座小山,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只是端着这份“超规格”的餐盘,跟在卫莲身后,走向就餐区。
食堂大厅里拥挤不堪,但卫莲端着餐盘走向哪里,哪里的人群就自动向两侧退开,迅速清空一片区域。
最终,两人在一张靠窗的餐桌旁面对面坐下。
以他们为中心,半径十米之内,形成了一片诡异的真空地带——其他学生宁可端着餐盘挤在过道上,或者远远地站着,也绝不敢靠近半步。
博远地下情报站再次被实时播报刷屏:
【坐标:第一食堂!江少和卫莲在打饭!江少打的菜和卫莲一模一样!】
【附图:一张隔着人群偷拍的两人餐盘对比图,卫莲的餐盘标准,江妄的餐盘堆成小山】
【卧槽!江少真吃食堂?还学卫莲打菜?!】
【打饭阿姨手抖成帕金森了!给江少打得那叫一个满啊!】
【周围十米无人区!兄弟们,我站在真空区边缘瑟瑟发抖!】
【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了!江少坐第一食堂吃饭,对面还是卫莲?我人麻了!】
真空地带中心,卫莲已经拿起筷子,平心静气地开始用餐,吃得十分认真。
营养是身体变强的基础,这具身体还能长高,每一分摄入都必须全面有效。
他完全无视了周围无数道灼热的目光,如同身处无人之境。
而江妄看着自己面前堆成小山的餐盘,又看了看对面卫莲平静进食的样子,也拿起筷子,动作略显生疏地夹起一块排骨,却没有立刻送入口中。
卫莲抬眼瞥了他一下,声音平淡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饭菜要凉了。”
勤俭节约、绝不浪费一滴粮食的雇佣兵本能,让他无法容忍食物变凉导致的营养流失或口感下降。
江妄似乎被这句话拉回了现实。
他点点头,没说话,终于将那块排骨送入口中,沉默地咀嚼起来。
【宗师积分:+1】
【宗师积分:+1】
【宗师积分:+1】
……
卫莲视野边缘的数字,随着江妄笨拙却认真的模仿进食,稳定而持续地向上跳动。
短短一顿饭时间,竟然涨了3点!
这个发现让卫莲内心那点因为成为焦点而产生的微妙不适瞬间烟消云散。
只要宗师积分数值在涨,被全校当猴看又如何?被围观瞻仰又怎样?这笔交易,很赚。
他甚至觉得对面江妄那略显僵硬的咀嚼姿态,都顺眼了许多。
下午的课程在一种持续发酵的诡异氛围中展开。
数学课,老师在黑板上讲解着复杂的导数应用。
卫莲的笔尖悬在崭新的笔记本上方,却一个字也没记——高三理科的内容,他早已在暑假的补习班里学透、吃透。
此刻,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桌面上摊开的一张草稿纸上。
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勾勒出各种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线条和简笔小人般的涂鸦。
这不是无聊的乱画,而是一份高度浓缩的短期计划表——一个雇佣兵对接下来时间、资源的精确规划和部署。
一个火柴人扛着沙袋,代表清晨的天台力量训练;一个扭曲的时钟符号旁边画着书本,代表白天上课时间(用于巩固文科死记硬背内容或构思计划);一个简化的拳击手套图标,代表“黑夜王座”的搏杀场次和积分目标;几个抽象的货币符号和指向海岛的箭头,代表资金积累和终极目标……
线条冷硬,构图抽象,却充满了实用主义的冰冷逻辑。
坐在旁边的江妄同样没有听讲——高中的知识点对他而言毫无难度,江家提前请的家教早已让他遥遥领先。
他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目光没有聚焦在讲台,反而落在了卫莲的草稿纸上。
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符号和比例失调的火柴小人,江妄幽深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嫌弃的情绪。
他看得久了,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困惑和吐槽欲:
“你……”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最终指向卫莲笔下那个扛沙袋的火柴人,“画得也太丑了。”
卫莲笔尖一顿。
一股难以言喻的无语感涌上心头。
他需要向一个连饭卡都没有,吃饭都要模仿别人的少爷解释雇佣兵式时间管理图的精妙吗?
显然不需要。
卫莲面无表情地瞥了江妄一眼,眼神里清晰地传达出“关你屁事”的意味,然后收回目光,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涂鸦世界里,将江妄的评价当作空气过滤掉。
江妄碰了个软钉子,倒也不恼,只是撇了撇嘴,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转动起那支钢笔。
开学第一天,下午的课程安排相对轻松——两节主课后,便是自习课和最后一节的体育课。
当全班同学涌向操场时,高三(7)班再次成为了绝对的焦点——卫莲和江妄并肩走在队伍末尾,所过之处,前方的人群自动分开。
操场东侧,学校篮球队正在进行开学后的第一次正式训练。
球鞋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篮球撞击篮板的闷响、教练的哨声和呼喊声混杂在一起。
卫莲的目光随意扫过那片场地,很快便锁定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厉书扬。
那个曾经在篮球场上叱咤风云、阳光自信的体育特长生,此刻像被抽走了筋骨。
穿着球衣的他身形依旧高大,但动作却透着一种无形的迟滞和沉重——曾经灵动的步伐变得拖沓,精准的投篮频频打铁,传球失误连连。
他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眼神涣散,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掏空般的萎靡不振,像一株失去了水分和阳光的植物。
曾经的篮球少年,如今只剩下一个颓丧的空壳。
卫莲的视线只在厉书扬身上停留了几秒,便淡漠地移开——堕落是个人选择,他无权也无意干涉。
就在这时,操场边缘一个娇小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野。
是苏若柠。
她不再是补习班那个穿着干净校服、眼睛亮晶晶讲解题目的女孩。
此时的她眼神疲惫,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看起来异常沉重的塑料袋。
她正弯着腰,低着头,在操场边缘的草坪和看台座位下仔细地搜寻着什么。
每当发现一个被丢弃的空矿泉水瓶或饮料罐,她就会立刻走过去,小心地捡起来,用力地踩扁,然后塞进背上的大袋子里。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映照着她额角渗出的汗珠,也映照着她微微抿紧的、透着一丝倔强的唇线。
卫莲的脚步停了下来。
结合上午在教室里听到的零星议论,眼前这一幕瞬间有了清晰的指向。
那个曾经热心帮助他、试图点亮他贫瘠文采的女孩,正被生活的重压碾入尘埃。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卫莲冷硬的心防。
他似乎看到了一棵被风暴摧折、却依旧不肯彻底倒下的幼苗。
【宗师积分:+1】
视野角落的数字跳动了一下,带着一丝冰冷的讽刺意味。
“你认识她?”身旁传来江妄略带疑惑的声音,他顺着卫莲的视线望去,自然也看到了那个正在捡瓶子的女孩——苏若柠的举动在博远高中确实太过扎眼。
卫莲收回目光,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嗯,补习班的同学,家里出了点事。”
江妄闻言,没再多问,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掠过一丝了然。
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随意地点了几下,发送了一条极其简短的讯息。
不到一分钟,他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一份简洁却信息量巨大的资料传了过来。
江妄看都没看,直接将手机递到卫莲面前:“给。”
卫莲直接拿过手机。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关于苏家近期变故的关键信息:
【苏氏建材有限公司
法人:苏承
其子苏若枫沉迷“金币达人”网络赌博游戏,盗用父亲账户,挪用“西区生态公园”项目工程款约82万元。
苏家为掩盖丑闻及维持项目运转,紧急挪用其他项目资金及抵押部分家产填补缺口,导致现金流极度紧张。
合作银行因行业风险收紧信贷,抽贷;主要合作地产商“盛景集团”项目暴雷,拖欠苏氏大额材料款(约560万元)。
现状: 项目停工,债务缠身(供应商货款、银行贷款、工人工资),房产车辆均已抵押,濒临破产清算。
备注:“盛景集团”近期资金链问题频发,业内疑其背后有资本恶意做空套利。苏家根基薄弱,已成牺牲品。】
文字冰冷,条理清晰,将一场足以压垮一个普通家庭的灾难剖析得明明白白。
卫莲的目光在“金币达人”四个字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寒的光。
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毒瘤!
他沉默地将手机递还给江妄。
“有人想整苏家。”江妄接过手机,语气带着一种见怪不惊的漠然,如同在点评一场棋局,“这种小公司,在风浪里沉得太快了。”
他顿了顿,看着远处那个还在弯腰捡拾的瘦弱身影,又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不过,那女孩……看着倒不像会轻易认输的样子。”
卫莲没有接话。
他再次望向操场边缘的苏若柠——她正费力地将一个踩扁的饮料罐塞进已经鼓胀变形的塑料袋里,动作有些艰难,但脊背却挺得笔直,透着一股近乎悲壮的韧劲。
江妄说得没错。
卫莲知道,在这件事上,他能做的极其有限——金钱的窟窿,资本的倾轧,远非他一个靠拳头和系统积分维生的高中生所能填补。
但他心中那份属于雇佣兵的冰冷评估,却第一次对一个“门徒”产生了超越系统任务之外的、一丝微弱的信心。
那个在补习班,面对他干瘪的作文也能绞尽脑汁寻找闪光点的女孩;那个此刻在生活的泥沼中,依旧挺直脊梁、沉默拾荒的女孩;她眼底深处那簇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苗,让卫莲相信,她不会被轻易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