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列车停靠到站。
小桥静流的嗓音还在来栖晓脑中回响。
因为座位安排的原因,白石琴音与小桥静流肩并着肩坐下,小桥静流的是更靠过道的那一排。
来栖晓缓缓站起身,装作没看见白石琴音在小桥静流身上做的小动作。
“小桥同学,你暂且安心。”来栖晓淡淡说道:“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作祟,那你身边那位同学,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现,并做出应对。”
他看了看愣住的小桥静流,继续说道:“有兴趣在课堂上补一个回笼觉吗?”
“啊...”小桥静流先是愣了愣,随后下意识地点点头。不就是上课睡觉吗?
碰到物理课不睡,就不是她小桥静流了。
白石琴音把手揣回上衣的口袋,她的指尖触及粗糙的纸页,随意地在纸张的边缘翻动,感受便签纸在指尖卷动的瘙痒。
刚才,这里的便签纸少了一张。
她伸出手,将还在发愣的小桥静流拉起。
两人并肩而行,跟在来栖晓身后下了车。
“你刚才说,昨天晚上你身临其境地回顾了一次过往的经历?”来栖晓走在前头,视线盯着学校大门,悠悠地问道:“方便说说具体是什么事吗?”
小桥静流夹紧挎包,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后叹息一声。
“我母亲死前的最后一段日子。”
“那时的我,在我母亲的鼓励下,开始写日记。”
“我昨晚的梦,就是有关写日记的那些日子...准确说,是从写日记的第一天,到我母亲死亡,我结束日记的那一天。”
“在我的脑袋里,又重演了一整遍。”
“我还是那个我,昨晚的梦里,我知道我是在做梦,但我却并没有醒来,而是任由【我】按部就班地重复曾经的生活。”
“听起来,并不算太美妙。”白石琴音兜着书包,脚步轻快,侧目看了一眼小桥静流。
“是啊。”
小桥静流脸上露出苦笑。
“最糟糕的是,在梦境里,回忆无比清晰,但让我事后回想梦的内容,却又都忘得一干二净。”
“除了那种被时刻窥视的感觉记忆犹新、深入骨髓之外,值得珍藏的东西,又被我不中用的脑袋随手弃之于地。”
来栖晓觉得有些奇怪。
醒来后,不知道梦的具体内容,但隐约记得一些情节和概括内容——
德国心理学家斯顿贝尔曾在他的着作《梦的本质与起源》中阐述了梦被遗忘的三个原因。
三个原因中之一,便是说:梦中的内容中,一些琐碎的、微弱的事物容易被忘记,一些强有力,给予人深刻印象的东西,会被记住。
很显然,在小桥静流的潜意识里,她认为那段写日记的回忆“不足够深刻”,而莫名其妙的窥视感,则印象过深。
两种对比强烈的印象,使得记忆极端化,有关窥视的感受被极大加强,而日记内容,则被随意放逐。
来栖晓从思索中脱身,随后,他就听到小桥静流的声音:
“她走的很...可怜,因为那场病来的实在太突然。”小桥静流眼角好像有些泛红,她强笑着说道:“我才意识到,我好像已经忘记了很多有关她的事。”
“所以,在那些梦里,我就好像失去的记忆失而复得似的,一点都不愿意醒来。”
“不知不觉,家里有关她的东西都一件又一件的变得陌生。”
“照片,日记本,画册。”
“有时候,我甚至会忘记,那张合照,是什么时候和她一起留下的,那篇日记,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和她一起留下的涂鸦,最后都会变成意义不明的符号,我再也看不懂。”
“我曾经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要让自己记得曾经的一切。”
小桥静流摇了摇头。
“可惜,我做不到。”
“我还是忘了很多事。”
“她在家里留下的很多东西,似乎都【消失】了,正是因为我想不起来生活的点点滴滴,所以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都悄无声息地被我抛弃。”
“时间,会惩罚所有健忘的人。”小桥静流悲戚地笑了起来:“因为,你会亲手抛弃自己曾经珍视的东西。”
“...”
来栖晓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现在,对忘掉的“珍贵”记忆后悔不迭的人,叫做小桥静流。
昨晚,下意识认为那些“珍贵”记忆不够深刻的人,也是小桥静流。
到底,哪一个她,才是真正的她?
人。
真复杂。
来栖晓垂着眼,也不再继续说话。
三人陷入各自的沉默里,走向教学大楼,去往他们的班级。
走进教室前,小桥静流停下了脚步,偷偷侧目看了一眼2年a班教室门口的来栖晓。
来栖晓停下脚步。
但当他转头看去时,小桥静流却已经走进了教室里。
“别让人觉得太头疼。”
“小桥静流同学。”
他收回视线,快速走入教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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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桥静流的双眼越眯越小。
物理老师在讲台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但在小桥静流听来,他说的所有内容都好比天书。
她迷迷糊糊地攥着铅笔,漆黑的双眸藏在眼皮下,纤长的睫毛开始亲吻,手开始下意识地颤抖,在笔记本上勾勒着什么。
这是上课打盹时记的笔记。
看起来像是食人族部落里会用的符号。
此刻,只有她自己知晓,她的大脑完全一片雪白。
唯有刚才最后映入脑海的蓝天白云。
这些貌似成了做梦的养料一般,在睡眠时还给她提供了梦境的场景。
在她的视野当中,云朵在以一个骇人的神速移动,从天际的一侧唰地飞过另一侧,就像是被普奇神父的【天堂制造】影响到了似的,世界...都开始...加——
加速!
“!”
小桥静流骇然地睁开眼。
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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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
来栖晓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趁着老态龙钟的国文老师背身板书的刹那,从兜里掏出手机,点亮荧幕,轻飘飘地瞥了一眼。
顿时,他的眼神肃然。
“老师,我不舒服,需要去一趟保健室。”
来栖晓站起身,还没等国文老师回应,便迈着步子冲出了教室。
“额...”
留给国文老师在风中凌乱。
“...她开始做梦了。”
“我留在她身上的【咒】显示,她的意志完全离开了身体,去往一个非常远的地方!”
“那不是一般的噩梦,来栖!”
白石琴音飞速发来消息:“有人,捕获了她。”
来栖晓陡然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放下手机,在他面前,一个金发的身影近乎是以挣扎的姿态朝他走来。
金毛学姐满头虚汗,冰蓝的眼瞳近乎失焦,蹒跚迈步,缓缓抬头看了来栖晓一眼。
“真巧,学弟。”
“我们身边的人,好像有麻烦了!”
她痛苦地喘息着,苦笑道:“大麻烦。”
...
“砰!砰!”
“砰砰砰!”
小桥静流的心脏快要蹦出胸膛!
嵌在胸膛内的心脏狂躁轰鸣,将激流血液迸向她的周身脏器。
女孩的额头布满汗珠,她能真切地感受到阵阵刺骨的风钻进衣服缝隙,一丝一丝地把她身上的热量抽离。
血红的光,从远方天际的厚云缝隙中打落。
小桥静流苍白的脸被血色染红。
她呆滞地站在建筑的大门外,发白的嘴唇开开合合,却吐不出什么音节。
眼前是极度陌生的建筑群!
黑灰色的墙砖,一条条令人心惊肉跳的裂缝爬满建筑。
墨绿色的植物挣扎,它们以近乎疯狂的长势把墙壁包裹,淤堵了几扇窗户。
透光的窗户,黑色的建筑,透着血红色的乌云,还有草声索索的院子。
还有彻骨的风引来庭院中抖动的鬼影。
前方,坚固的钢制大门半开。
小桥静流死死盯着身前,建筑的铁门,上面用猩红色的铁锈字迹勾勒着模糊的文字——
“神山...疗养院!”
她想要呕吐,极快的心跳与紧张的大脑让她反胃。
这种切肤之痛,无比清晰的感觉,手脚都可以操控的真实感——她清楚地知道,这并非是陷入了寻常的噩梦里。
更有可能的是...这里,就是“幽冥”!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上一秒她在课堂上呼呼大睡,下一秒睁开眼睛,她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小桥静流挖空了脑袋,她的记忆里从没有眼前这幢建筑的模样!
“我...从没来过这里。”
“这是哪?!”
小桥静流没有尖叫,她仓惶地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
她转过脸,看向“来时的路”。
一片黢黑,只有飒飒的风声。
小桥静流打了个冷战。
然而,陡然间一股莫名的不惊悚犹如附骨之蛆,瞬间攀上她的脊柱。
她鬼使神差地回头。
只见,本漆黑一片,宛如被封死的漆黑建筑躯干上,某处忽然洞开了一片方寸大小的澄黄光彩!
那是一扇窗!
窗边的白帘翩然飘动。
却在那温和的暖黄光彩正中,一个漆黑的影子紧紧贴在窗户边,正瞪着硕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向窗外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