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记得,在秋山之前,班级中最不受欢迎的那个人,是谁么?”
闻言,在场的毕业生们皆愣了愣。
他们面面相觑,互相对视着:“...这?”
“不记得。”
这时,只有此前那个年轻男人犹豫着嘟囔了两声,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开口说道:“我只记得,那是个非常沉默寡言的小子。”
“不管别人如何与他交流,他总是单方面的拒绝,不奇怪吧...大家都觉得他给人感觉挺负能量。”
说着,年轻男人环顾四周一圈,提醒众人说道:“你们不记得了吗?”
“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子。”
“他的抽屉里总是养着【爬虫】,走过他的座位,总能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闻言,众人似乎若有所思。
“对!”
“我突然想起来了!”
“是那个小子!”角落里的某人突然一拍手,眼前一亮:
“我记得有一天去上厕所,偶然从他身边嗅到了一股非常难以形容的腥臊味。”
这时候,正说话的人突然表情一变,面色古怪,接着说道:“我提醒他要注意个人卫生。”
“结果,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就好像被我戳中了痛点那样,连裤子都来不及提,就开始在厕所里追打...”
“那人小气极了。”
活动室内,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吐槽声。
听到这里,来栖晓如何能不懂。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走向休息室大门的同时,向剑崎葵送去了一封消息。
他没理会身后这些暗淡的“明日之星”,随口说了几句话让这些人暂且心安后,便带着樱庭加奈与失语少女离开了休息室。
走在路上。
明亮的走廊过道洒满了澄澈的日光。
略显老旧的粗糙墙面爬满了肉眼可见的沧桑蚀刻。
来栖晓走在死寂的长廊里,他听着医生的高跟鞋跟轻轻敲击瓷砖路面的脆声。
而那个失语少女,则是一声不响地跟在两人身后。
来栖晓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扭头,看向沉默的失语少女,道:“秋山七叶同学。”
失语少女抬头,看着来栖晓的背影。
“你也有一个朋友。”
“而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遭受那些不良少女的霸凌,存在着一个可笑的原因。”
来栖晓转身,盯着秋山七叶那张淡然的面庞,说道:“她们,看见了你掩埋流浪猫的尸体。”
“你被认为是虐猫人。”
“对么?”
秋山七叶望着来栖晓,双眸含着一股复杂的深意。
她点了点头。
“但是,那些不良少女在我们的逼迫下说出原因时。”
“你有感到意外吗?”来栖晓意味深长地问:“当时,你的表情似乎不太平静。”
听罢,秋山七叶在医生有些狐疑的面色中,缓缓点了点头。
随后,令来栖晓与医生同时感到惊愕的事发生了!
“我很奇怪,她们为什么会突如其来地敌视我。”
“直到那天,我才意识到,或许是某个与我亲近的人,她散布了一些对我不利的流言。”
秋山七叶开口说话了!
来栖晓片刻惊讶后便归于平静。
果然吧...像这种非发声器官,言语中枢也没出问题的失语。
就是很惹人怀疑。
只见:
秋山七叶挽着自己的垂发,脸上的弱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古怪的决然:
“我一直想知道,我的哥哥为什会变成那样。”
秋山七叶背着手,她缓缓转身,面向长廊的窗户,望着碧蓝的天空,淡淡道:“后来我知道了。”
“我将我自己陷入了与他相同的境遇里。”
“突然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一个沉默寡言,不招惹任何麻烦的人,其实存在一种被背叛、欺凌的可能。”
她突然冷冷地笑了起来:“有一种欺凌。”
“打着客观中立第三方的幌子。”
“同样的。”
“有一种恶意,你根本不明白它从何而来。”
“可她,就是愿意蹲在你身边,对你笑,对你好,但——”
“她在背后却将你的一切都毁的一文不值!”
秋山七叶的视线悠远。
她仿佛看穿了空间,双眸洞彻所有的阻碍,落在了学校教学楼的天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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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
铁门被缓缓推开。
一个青春的影子踩在粗粝的水泥面上。
她的脚步轻盈,目标明确。
女孩缓缓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她用一只手举起,正对着天台的角落,那——
有一处焦黑。
不知是什么动物被焚烧后留下的残肢正在散发一股令人生厌的恶心感。
她的脸隐藏在刘海的阴影下,淡漠的漆黑中,一抹讥讽的冷笑正在酝酿。
苍白的牙齿勾勒出凛然的寒意。
“有血,有尸体。”
“有证据,有相片。”
这是一种玩弄人心的方式。
谁说将人的善意,友情,玩弄于股掌之间,不是一种取乐?
她的杰作——就是在每一次细心的照料中,看见某个人身上出现的伤口。
这是她精心完成的创作!
看着某个人的精神越来越消沉,在无知的深渊中沉沦,最后堕入一片漆黑!
而她,就会成为某个人心里的最后一束光。
可是——
若未来的某一天,当某个人只剩下她时。
得知此前遭受的一切痛苦,都是所谓的“至交好友”引导旁人所造成的。
那时,会有多精彩?
“咔嚓!”
相机,响起快门声。
她的心,正在令人心情舒畅的想象中,瞬间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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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简单吧?”秋山七叶缓缓转头,看向眼前的俊朗少年与美貌医生,笑道:“只有亲近的人,才会知道我将流浪猫的尸体掩埋起来。”
“那可是清晰到我用塑料袋包裹尸体的消息。”
“只有足够真,才有说服力,对么?”
秋山七叶的表情很快冷却了下来。
“所以,我就在想——”
“所谓我哥哥最好的朋友,真的是他最好的朋友吗?”
来栖晓盯着她,突然道:“你在那时就在怀疑东乡了,对么?”
“对。”
秋山七叶点了点头:“但那只是猜测。”
“如果是真的,也不清楚他那样做的目的。”
“现在,你知道了。”来栖晓眯眼看她,说道:“刚才,当东乡叙述他与你哥哥认识的过程,以及后来发生的一切时。”
“你的表现平静地太过头了。”
人,很难抑制自己的情绪。
就连来栖晓这种经历了大场面的人偶尔都会失控,更别提一个“脆弱”的哑女。
来栖晓在那时就起了疑心。
“在怀疑东乡有问题的前置条件下,再去审视他说的那番话,便会发现一些小问题。”
“譬如,从他的语气中,你很难分辨出叙事视角的区别。”来栖晓淡淡地道:“他很会替故事里那个受到欺凌的人思考。”
“【但在那些想要凌辱你的人眼里,你身上存在一丝一毫的阴暗之处,都是他们对你施重拳的缘由。】”
来栖晓摇了摇头,道:“我是一个不曾受到过欺凌的人,而假如让我描述以上的观点——”
“【但在那些想要凌辱他的人眼里,他身上存在一丝一毫的阴暗之处,都是他们对他施重拳的缘由。】”
来栖晓点出了其中细微的区别。
“叙述视角。”樱庭加奈摇了摇头,无奈道:“【他】是一个客观化的旁观视角,完全剥离了主观体验,在描述中,【他】这个词汇一旦出现,【他】所经历的事就会变成与叙述者、听者关系较远的客观事实。”
“但是,那个人用的是【你】。”
“在叙述时,这种情感特征拥有很强的威胁性与代入感。”
“通过强制代入,让人有了类似第一人称的体验。”
樱庭加奈看向来栖晓,眼里的异彩闪烁,道:“与【我】的主观叙述联系,【你】,具有极强的相关性。”
“简直就像是亲身体验后,才有发言权那般,对人发出警告。”
“所以,他说的那句话,完全可以在某个语境中等效为——”
“【但在那些想要凌辱我的人眼里,我身上存在一丝一毫的阴暗之处,都是他们对我施重拳的缘由。】”
来栖晓耸了耸肩。
东乡很会演戏。
但他碰到的,是一个会把怀疑目标放在所有人头上的怪胎。
而且这个怪胎,还具有相当可怕的洞察力。
“结合刚才那些人说的话。”
来栖晓摇了摇头,道:“我们要把他故事里的【秋山】与【东乡】认识的过程逆转。”
“东乡在厕所里倒地,是秋山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东乡人缘极差,沉默不语。”
“你的哥哥,虽然稍显木讷,但还是会微笑。”
“而且,在他们结交后。”
“身为班级中最不受欢迎之人的东乡,为了避免他人的迫害,他选择的方法就是——”
来栖晓盯着秋山七叶的脸:“通过对你哥哥的了解,将半真半假的传闻扭曲化,也把人,包装成一个恶徒!”
“用他,取代东乡自己【最不受欢迎之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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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锈蚀的铁门在来栖晓手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来栖晓轻轻推开门,看着远方那道背靠生满红锈栏杆的人影。
他带着身后的医生与秋山七叶靠近。
干爽的风包裹着夏天的绿叶气息,吹拂过面庞脖颈,最后灌入鼻息,予人一种畅快舒展的清新感。
“几位,又找我有什么事呢?”东乡抬起头,他刚才收到了秋山七叶的消息,这才来到了天台,此时此刻,他望着前方几张平淡似水的面庞,摇了摇头:
“究竟是什么发现,让你们可以将与我会面的地方选在了这里?”
东乡此刻的态度有些古怪。
不解?气恼?
通通都没有,此时此刻,他脸上也仅有平静淡漠。
在说话时,微妙的叹气声与从胸腔传出的淡然嗓音,更有一种离奇的“解脱”感。
这是不打算装傻了?
来栖晓望着他,心想:是知道我们已经大概知晓了一切,所以决定摊牌?
“徒劳...”来栖晓淡淡的吐气,审视着东乡那张无感情波动的脸,摇头叹息:“再装下去,只是徒劳。”
何必要如此不体面?
来栖晓走向前,同样来到距他不远的天台边缘,透过细密的防护网,望向远处的天空。
“...”东乡沉默不语。
“你们班的规矩挺可笑的。”来栖晓偏头看他,冷不丁说道。
“听过的人,都会觉得可笑。”东乡终于彻底摊牌,他低下头,看着地面上被长久以来的雨水侵蚀而成的深灰色脉络:“可就是有人觉得那样的规矩很好。”
“就是无人阻止那样的荒唐。”
“我只能自己救自己。”东乡缓缓抬起头,语气笃定,简直就像是在自我洗脑。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方的秋山七叶,凛然道:“那个人的死,如果要追究责任。”
“我并不认为我是主责!”
“最后,他死于自甘堕落,不是么?!”
“哪怕算上间接原因,也是因为周围人的欺凌!”
“我所做的事,根本没有能让我入罪的证据。”
东乡显露出了森寒的獠牙,他咧着嘴,眼里的漆黑散发着一股恶寒:“而追本溯源,又是因为这畸形扭曲的潜规则!”
“我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环!”
来栖晓用略带好笑的视线看了看丑态毕露的东乡,淡淡道:“你以为,我们是准备将你扭送法办的正义侦探吗?”
刚才东乡那些话就突出一个法外狂徒。
别看他嘴硬,实际上色厉内荏。
越是不怕“法”,就越是害怕“法”。
所以,他才会说出“无证据”这样的经典程序正义专属陈词。
遗憾的是,这里是学校的天台而不是法院检察院。
来栖晓办人,不讲证据。
“放轻松。”来栖晓只是笑,笑容略带讥讽:“这里没有人要让你进监狱。”
“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些事,和你探讨一些问题罢了。”
远方,樱庭加奈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交流,她双手环抱,找了个角落。
而秋山七叶则是走上前,趴在东乡左侧的栏杆上。
“?”听到这番话。
东乡很显然愣了愣。
他脸上的狰狞微微一僵,眼里流露出些许不解。
“让我们从头开始说起吧。”来栖晓不再看他,而是盯着远处的天空,跳跃的眸光停留在一闪而逝的飞鸟上。
男孩伸了伸懒腰。
“你的变化挺大。”来栖晓说道:“从一个沉默寡言,内心敏感的高中生,到现如今风华正茂,拥有无限未来的大学生。”
“人呐,换了一个环境后,总能让自己下定决心【重新开始】。”
东乡沉默着,许久不言。
来栖晓淡然地发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在厕所被人踩头的时候,有想过是自己的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