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裹着柳絮,在冷宫斑驳的宫墙上织成灰网。卫蓁蓁踩着青苔,玉簪上的并蒂莲擦过生锈的门环,发出细碎的声响。自从太后被软禁在此,这座荒废多年的宫殿便成了她心头最沉重的谜团。
\"娘娘当心。\"萧沅的玄铁剑挑开垂落的蛛网,铠甲蹭过门框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前日暗卫来报,冷宫地下有密道直通慈宁宫。\"
卫蓁蓁的指尖停在剥落的朱漆上。她想起沈清如临终前的话:\"贤妃娘娘不是病死的...冷宫的井...\"话音未落,那枚毒弩便穿透了少女的肩胛。
容珩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龙袍下摆扫过满地碎瓷:\"朕让钦天监查过皇历,今日子时是三十年来阴气最盛的时辰。\"皇帝举起鎏金宫灯,昏黄的光晕里,墙角的壁画逐渐显形——那是幅褪色的蔷薇图,花瓣上用朱砂画着细小的符咒。
\"这是...巫蛊之术?\"卫蓁蓁后退半步,撞上萧沅的胸膛。
\"不止如此。\"容珩用扇骨挑开壁画,露出后面的青砖,\"当年贤妃被指行巫蛊,实则是有人在这面墙上动了手脚。\"他的指尖划过砖缝,\"这些符咒,是用来镇压怨气的。\"
萧沅突然握紧剑柄:\"陛下是说,贤妃...是被活埋的?\"
空气骤然凝固。卫蓁蓁感觉呼吸发紧,母亲临终前咳血的模样与眼前的符咒重叠。她记得玉簪里的遗诏曾提到\"卫氏蒙冤\",却从未想过竟是如此惨烈的死法。
\"挖开。\"容珩的声音冷得像冰。
禁军的铁锹撞上青砖,发出沉闷的回响。卫蓁蓁数着每一声撞击,心跳随着泥土翻动越来越快。当第七块砖被撬开时,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下面是个三尺深的暗格,里面堆满褪色的绸缎,还有半枚碎成齑粉的玉佩。
\"这是...母亲的生辰佩。\"卫蓁蓁跪坐在泥水里,指尖颤抖着拾起玉粉,\"她每年生辰都会戴的...\"
萧沅蹲下身,铠甲的重量压得青砖发出呻吟。他从绸缎堆里抽出卷泛黄的绢布,展开的瞬间,卫蓁蓁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绢布上是用血写的密信,字迹与她记忆中母亲的手札分毫不差:
\"若蓁蓁见此信,必是娘已遭不测。记住,太后与贺家勾结,用巫蛊陷害于我。冷宫井中藏着...能证明我清白的...\"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绢布边缘还留着深深的抓痕。卫蓁蓁突然想起贺府账簿里的记载,贺家当年曾进贡一批西域奇香,能让人产生幻觉。
\"原来如此。\"容珩将绢布收入袖中,\"太后用香迷了先帝心智,再伪造巫蛊现场。贤妃想把证据藏在井里,却...\"
他的话被一声冷笑打断。太后拄着拐杖从阴影里走出,素白的衣裳沾满蛛网,却依旧戴着当年的翡翠镯子:\"皇帝倒是聪明。不过你们以为找到这点东西,就能翻案?\"
萧沅的剑立刻出鞘,却被卫蓁蓁按住。她望着太后浑浊的眼睛,突然发现对方的手腕上有道陈年疤痕——那形状,竟与玉簪上的莲花纹路一模一样。
\"您认识我母亲。\"卫蓁蓁的声音发颤,\"不仅认识,还...\"
\"没错。\"太后猛地扯开袖口,整条手臂布满狰狞的旧伤,\"哀家当年是贤妃的贴身侍女,为了救她,被贺家的人用烧红的铁莲花烙了整整三十下!\"
殿内一片死寂。容珩手中的宫灯突然摇晃,烛火照亮太后脸上扭曲的笑容:\"后来呢?贤妃当上了宠冠六宫的娘娘,而我只能看着她用我教的规矩,一步步走进贺家的陷阱!\"
\"所以您就帮着太后害她?\"卫蓁蓁的指甲掐进掌心。
\"哀家不是帮太后!\"太后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鲜血,\"贺家要的是贤妃的命,哀家要的是让她清醒!\"她抓起地上的碎玉,\"当年她执意要生下你,明知贺家在药里下了毒,还说什么'为了卫氏血脉'!\"
卫蓁蓁感觉天旋地转。记忆中母亲总是咳血,却从未说过这些。萧沅扶住她颤抖的身体,玄铁剑的寒芒映着太后疯狂的脸。
\"您撒谎!\"卫蓁蓁突然喊出声,\"母亲若知道有人要害她,为何不逃走?\"
\"因为她舍不得!\"太后将碎玉砸向墙壁,\"舍不得你,舍不得那个负心的皇帝,更舍不得这吃人的皇宫!\"她突然瘫坐在地,翡翠镯子在青砖上撞出清脆的声响,\"哀家后来才明白,贤妃根本不是死于巫蛊,而是...死于自己的执念。\"
容珩沉默良久,弯腰捡起太后的拐杖。那是根乌木制成的杖身,顶端雕刻的莲花里,竟藏着半块虎符。
\"这是...\"他的声音发紧。
\"贤妃当年交给哀家的。\"太后冷笑,\"她说若有朝一日卫氏蒙冤,就让我用这个起兵清君侧。可哀家看着你长大,看着卫蓁蓁戴上玉簪...\"她的眼神突然柔和,\"突然觉得,或许不用流血,也能让这皇宫清明些。\"
卫蓁蓁感觉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摸出怀中的玉簪,与虎符碎片相触的瞬间,莲花瓣竟缓缓转动,露出内侧的最后一行字:\"吾女蓁蓁,不必复仇,但求太平。\"
萧沅的手臂环住她颤抖的肩膀,铠甲的温度透过凤袍传来:\"娘娘...\"
\"退下吧。\"容珩将虎符放入卫蓁蓁掌心,龙袍在穿堂风里猎猎作响,\"让太后...在这里安度余生。\"
离开冷宫时,雨已经停了。卫蓁蓁站在宫墙下,看着玉簪与虎符拼成完整的图案。萧沅的玄铁剑垂在身侧,剑锋上还沾着冷宫的泥土。
\"原来母亲从未想过复仇。\"她轻声说,\"她用性命换来的,不过是让我平安长大。\"
容珩望着天边的晚霞,龙纹腰带的玉佩轻轻相撞:\"贤妃临终前,托人给朕带了句话。\"他转头看向卫蓁蓁,\"她说,若有朝一日卫氏血脉能戴上玉簪,就让朕答应她一件事。\"
\"什么事?\"
\"让你做这后宫真正的主人,而不是第二个贤妃。\"容珩的目光扫过萧沅,\"也让萧将军,做个问心无愧的将军,而不是被皇权束缚的利刃。\"
萧沅握紧剑柄,却又缓缓松开。他望着卫蓁蓁发间的玉簪,突然想起八岁那年在贺府蔷薇架下,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眼里还没有这么多忧愁。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贺家余孽?\"他问。
\"贺家的根,不在朝堂。\"容珩转身走向御书房,\"在江南的盐场,在水师的粮饷,在那些用百姓血汗养肥的商贾手里。\"他的声音渐渐远去,\"明日早朝,朕要皇后和萧将军陪太子监国。\"
夜露渐重,卫蓁蓁站在坤宁宫的露台上,看着玉簪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萧沅站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铠甲的重量压得青砖微微作响。
\"萧沅,\"她突然转身,\"你说这皇宫里,还有多少秘密?\"
将军沉默良久,从怀中掏出枚绣着蔷薇的帕子。那是她八岁那年掉进蔷薇丛时,他用来包扎伤口的:\"不管有多少秘密,末将都会守着娘娘,守着太子,守着这好不容易清明些的天下。\"
卫蓁蓁接过帕子,绣线已经磨得发白。远处传来更鼓声,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她将玉簪别正,莲花垂在额前,突然想起母亲遗诏里的话——不必复仇,但求太平。
或许这就是答案。不是用鲜血洗清冤屈,而是用手中的权力,让这吃人的皇宫,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贤妃,第二个卫蓁蓁。
容珩的身影出现在宫道尽头,龙袍上的金线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他抬手示意,远处的宫灯次第亮起,将冷宫的阴影彻底照亮。
卫蓁蓁望着两个男人,一个是执掌天下的帝王,一个是守护她半生的将军。玉簪上的并蒂莲轻轻摇晃,仿佛在提醒她:有些真相需要被揭开,但更重要的,是让活着的人,不再重蹈覆辙。
更深露重,坤宁宫的铜铃在风中轻响。卫蓁蓁将帕子收进袖中,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宫殿。这一夜,冷宫的秘密终于大白于天下,但属于她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