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闲'
暮春时节,距离春闱开科仅剩大半月光阴。
青石板路上,往来行走皆是身着儒袍的书生,衣角有沾着江淮的烟雨、塞外的风沙。
他们操着五方杂语,或低声切磋经义,或仰头吟诵诗文,教满街的熙攘添上了墨香、空气中好似都浮动着书卷气。
檐角风铃轻响,似在为这些心怀天下的年轻士子,数着进京赶考的日子。
凤倾城此刻执卷坐于柜台后面,轻翻书页。
只见她丹凤眼微眯,闲适的坐在雕花柜台后,素色襦裙上绣着淡粉海棠,青丝松松挽起,斜插一支白玉簪。
她执卷的指尖凝着惬意,眉间似笼着层薄雾,这闲适意态与满室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叮铃铃’,一位着锦衣华服的少女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丫鬟。
女子穿一袭浅蓝色绣着流云纹的纱裙垂落,鬓间钗环随着迈步的动作晃动轻响。
她入店后并未直接入座,扫视一圈后直接向凤倾城这边走来。
“凤姑娘,当日你店铺开张,我未来得及前来恭贺,实在抱歉。”
来人正是永乐王府郡主,齐毓梵。
凤倾城抬眸,丹凤眼弯出一泓清浅笑意,将书卷轻轻合上:
“郡主折煞我了,小店开张,劳您记挂,何时来光顾皆一样。”
檐铃清响,又有客人来了,凤倾城齐敏梵抬眸向店门口看去。
一着青衫儒袍的书生手持折扇,步履从容地踏入店内。
他面容清癯,透着些许苍白,眉宇间有几分书卷气,青衫虽洗的有些发白,却干净整洁,浆洗得极为平整不见一丝褶皱。
书生环顾四周,见店内装饰古朴雅致,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他微微点头,貌似对‘半日闲’的氛围颇为满意。
“这位公子,可是要喝茶?”赵二见状,上前轻声询问。
书生闻言,转身看向赵二,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他未曾想,这家茶馆的小厮如此平易近人,不因他的穿着而怠慢他分毫。
他微微点头,道:“正是,给在下来一壶茶。”
“好嘞,客官,您稍等!”赵二脆生生应道。
说罢,赵二便转身去拿茶具,动作娴熟地开始烹茶。
茶香袅袅升起,与店内原有的墨香交织在一起,更添了几分雅致。
书生找了个靠书架的位置坐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执卷开始细细翻阅,静等茶水。
门外熙熙攘攘的街道,丝毫不影响店内的平静宁和。
凤倾城与齐毓梵的谈话声不时传来,她们似乎在谈论着最近的京城趣闻,偶尔还夹杂着几声轻笑,为这古朴的茶馆增添了几分生气。
茶香氤氲间,书生手中的书卷突然滑落。
凤倾城、齐毓梵循声望去,只见那青衫男子脸色惨白,额间冷汗涔涔,整个人摇摇欲坠。
未等旁人有所反应,他已重重栽倒在茶案上,瓷碗掉落地面,碎裂的声响惊得整个茶馆的人都不禁侧目。
\"快!\"凤倾城快步绕过柜台,衣袖带翻几案上的砚台,墨汁溅染上素色襦裙,几朵淡粉海棠瞬时染上墨黑,更添几分神韵。
凤倾城此时无心顾及衣裙,看到书生面色,她心猛地一沉,转头吩咐:
\"魏新、赵二,速将公子速速送去同仁堂!\"
两人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书生,匆匆往医馆奔去。齐毓梵也跟了上去,神色担忧:
\"我让府里的马车过来,免得耽搁了病情。\"
凤倾城点头致谢,未有多言,此刻救人要紧。
半个时辰后,魏新气喘吁吁地折返:
\"大夫说公子染上了风寒,高热迟迟不退,恐伤及肺腑,需得有人日夜细心照料。\"
他攥着药方的手微微发抖,
\"可那公子身上除了几本书和赶考的文书,再无多余银钱,更没个亲人在身边......\"
凤倾城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墨色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
春闱将近,病倒的书生若无人照拂,莫说金榜题名,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她轻叹一声,接过药方:\"把人带回店里吧,内室那间房还空着。这是五十两,先拿去付医药费。\"
\"姑娘,这......\"赵二欲言又止。
平日里姑娘疏离淡漠,亦从不过问客人私事,更别提收留病患。
凤倾城已开始帮素素收拾茶具:
\"十年寒窗不易,再说既是在我‘半日闲’病倒,总不能眼睁睁看他病死吧?去吧。”
“铃铛,等会把里面空着的房间收拾一下,病好之前就让他住那里吧。”
素素看着身旁的凤倾城,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柔软,当初能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眼认准她,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夜,‘半日闲’里面,之前空置的那间内室,药香四溢。
凤倾城坐在茶馆大堂,品茶看书,只见书的封面上赫然是《春秋》二字,素素陪坐一旁,打着盹。
魏新、赵二在院子里练功。
内室床榻边,铃铛用帕子浸了冷水拧干,轻轻敷在书生额上。
高热中的人意识混沌,却仍喃喃念着《礼记》中的句子。
她望着那张清瘦的脸,忽然想起姑娘说的
“寒窗十年不易——莫非这就是她家姑娘说的不易,哪怕病的人事不省,还不忘记读书。”
三更梆子响过,书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血沫。
铃铛见此,吓得不轻,赶紧唤来凤倾城一干人等。
赵二、魏新立刻扶起他,将早就备好的汤药缓缓喂下。
窗外风雨骤起,檐角风铃乱撞,倒像是在为这素不相识的书生揪心。
凤倾城她们几个一宿未睡,守到东方既白,看着书生的体温稍稍退去,大家方松了一口气。
晨光透进窗棂时,齐毓梵带着王府的大夫又来了。
看着整夜未眠得凤倾城,郡主摇头轻叹道:
\"凤姑娘,宅心仁厚,对一个陌生人尚能做到如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姑娘冷情冷性,看来是我偏颇了。\"
凤倾城疲惫地笑了笑,目光落在床榻上渐渐安稳的身影:
\"他十年寒窗,好不容易熬到今日,实属不易。既晕倒在我‘半日闲’,我总不能撒手不管。能帮一把是一把,至于接下来能不能参加科考,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郡主,你并未看错,我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只不过是怕惹上官司而已。”凤倾城接着又补充一句。
此时齐毓梵带来的府医已给书生看完,并言明,高烧已退并无大碍。接下来若能好好调养数日,参加科考或许不是问题。
闻言,众人皆是一喜,尤其是凤倾城,她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一夜未眠,此刻精神已到了极限。
陈素素见状,便和铃铛打了一声招呼:“我先送姑娘回去休息,店里你们几个先看着。”
凤倾城本想拒绝,但身体的确非常疲惫,便也不再逞强。和齐毓梵打过招呼后,便由着素素送她回去休息。
房间内,凤倾城刚走,书生就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