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三声刚过,沈烬便扶着老槐树直起腰,月白斗篷上的积雪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兰心提着炭炉从巷口跑来,鬓角的珠花被夜风吹得乱颤:\"王妃!
相府的刘妈妈刚带着两个婆子在院外转悠,说是送参汤来......\"
\"慌什么?\"沈烬用帕子掩住唇咳嗽两声,指尖却在兰心手背上轻轻一掐。
兰心立刻领会,眼眶瞬间泛红,炭炉里的火星子跟着晃了晃:\"可...可方才奴婢瞧见赵侍卫在西墙根埋了绊马索,还有张统领带着弓箭手去了阁楼——\"
\"闭嘴!\"沈烬突然提高声音,袖中银戒在月光下闪了闪。
兰心吓得一哆嗦,炭炉\"当啷\"掉在地上,滚出的炭块正巧落在刘妈妈脚边。
躲在巷口的刘妈妈眯起眼。
她看见沈烬的手在发抖,看见兰心蹲下去捡炭时,帕子里露出半张染血的布条——那是方才杀手撕她衣襟时留下的。
相爷说这王妃最会装柔弱,可这抖成筛糠的模样,总不像是假的。
\"刘妈妈深夜来访,可是相爷有话要交代?\"沈烬扶着兰心站起来,雪地里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
刘妈妈盯着她泛青的唇色,只当是被吓的,赔笑道:\"相爷惦记王妃在冷宫受冻,特让厨房煨了桂圆参汤。\"
\"有劳相爷挂心。\"沈烬接过青瓷盅,指尖刚碰到杯壁便猛地缩回,\"好烫!\"参汤泼在雪地上,腾起阵阵白雾。
刘妈妈看着她慌忙用斗篷去擦的狼狈样,嘴角终于翘了起来——这哪是能翻云覆雨的主儿?
分明是只被吓破胆的雀儿。
等刘妈妈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沈烬的指尖才从斗篷里抽出来。
被参汤烫红的地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她转头对兰心轻笑:\"去柴房取三桶桐油,洒在西墙根的枯草上。\"
\"王妃是要......\"兰心眼睛一亮。
\"林怀远要我这条命,总得让他先尝尝火烤的滋味。\"沈烬望着冷宫西北角的歪脖子树,那里有片被积雪覆盖的干草堆,\"再让秋霜跟着刘妈妈,她方才踩的鞋印子深了半寸——相府的杀手窝,该现身了。\"
子时三刻,冷宫的更夫刚敲过梆子,西墙根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赵侍卫缩在廊下的阴影里,盯着墙头上那道黑影子。
那人身着夜行衣,腰间银环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正是白日里在老槐树下见过的银环杀手。
\"报——\"墙角突然传来小侍卫的惊呼,杀手的银环瞬间弹出,直取那人大动脉。
可等银环割破衣襟,才发现里面塞的是团破棉絮。
\"放箭!\"赵侍卫大喝一声,阁楼窗口同时亮起十余支火把。
原本蹲在墙头上的杀手这才惊觉,冷宫的房梁上、屋檐下、甚至井台边,不知何时站满了持弩的侍卫。
最前排的弓箭手扣动扳机,弩箭带着破空声直刺而来,当先的杀手不及避让,左肩顿时绽开血花。
\"中计了!
撤——\"为首的杀手挥刀斩断两支弩箭,却见西墙根突然腾起一片火海。
沈烬站在廊下,指尖跳动着豆大的赤焰,她每抬一次手,火势便往杀手群里窜一分。
被桐油浸过的枯草瞬间成了活物,火舌卷着火星子舔上杀手的衣襟,疼得他们满地打滚。
\"烬火......\"有杀手认出这禁忌之术,吓得连刀都握不稳。
沈烬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间的腥甜翻涌得厉害——每次使用烬火,她都要拿命去换。
可当看见杀手们被火围得无路可逃时,她突然笑了:\"林丞相要我的命,总得先拿这些狗命来垫背。\"
与此同时,离冷宫十里外的破庙。
南宫烬的玄铁剑挑开最后一道门闩,二十余位江湖高手从四面八方围上来。
庙内的杀手正往布袋里装金叶子,为首的老鸨刚要喊\"有埋伏\",便被南宫烬点了哑穴。
\"沈姑娘说要活口。\"南宫烬用剑鞘敲了敲老鸨的膝盖,\"说说,林怀远给了你们多少银子买王妃的命?\"
老鸨的冷汗顺着下巴往下淌。
她原以为这趟买卖不过是吓唬吓唬柔弱王妃,谁能想到相府的线人全是沈烬布的局?
秋霜跟踪时故意踩深的鞋印,兰心打翻的炭炉,甚至沈烬\"吓破胆\"的模样——全是引他们入瓮的饵。
天刚蒙蒙亮,冷公公便提着个蒙着黑布的木笼进了御书房。
笼里的杀手浑身是伤,银环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木匣里的\"通敌密信\"边角焦黑,正是从火海里抢出来的。
\"陛下请看。\"沈烬跪在青砖上,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臣妾本以为只是被冷落,谁承想相爷竟要置臣妾于死地......这些密信,还有楚地河工的状纸,江湖百晓生的证词......\"
龙案后的楚昭放下奏书,目光扫过木匣里的信笺。
林怀远的私印在火漆上格外刺眼,他又看向笼中缩成一团的杀手:\"是谁指使你们夜闯冷宫?\"
\"是...是林丞相!\"为首的杀手跪在笼里直磕头,\"他说王妃是前朝余孽,让我们取她首级换五千两黄金......\"
\"荒唐!\"楚昭猛地拍案,龙纹烛台被震得摇晃,\"传朕口谕,着羽林卫即刻查封相府,林怀远着即下狱!\"
殿外的太监尖着嗓子传旨,沈烬望着楚昭紧绷的下颌线,喉间的腥甜突然淡了些。
她知道,林怀远的倒台不过是个开始——相府的账本里还记着二十年前沈家灭门的旧账,楚昭的生母,那位被先皇赐死的贤妃,死因也和林怀远脱不了干系。
\"王妃可还有伤?\"楚昭走下龙阶,伸手要扶她。
沈烬后退半步避开,却瞥见他腰间的玉佩——那是块半块龙纹玉,和她贴身收藏的半块凤纹玉,恰好能拼成完整的龙凤呈祥。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白璃捧着个锦盒匆匆进来:\"殿下,暗卫在相府密室发现这个......\"
沈烬望着锦盒里泛黄的旧信,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信纸上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她爹沈将军的手书,最后一句\"双生劫,终须见\"被红笔圈了又圈。
\"沈姑娘?\"南宫烬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方才在杀手老巢,我们找到这个......\"他递来半块破碎的玉牌,和楚昭腰间的龙纹玉缺角严丝合缝。
沈烬望着两截断玉在晨光中交叠,突然想起昨夜火海里,楚昭望向她时,眼底闪过的那丝熟悉。
原来有些因果,早就在二十年前的血夜里,埋下了根。
\"今日辛苦王妃了。\"楚昭的声音突然放软,\"回栖凤宫吧,朕让御膳房煨了你爱吃的藕粉桂花糕。\"
沈烬跟着他往外走,袖中半块凤纹玉贴着心口发烫。
她知道,林怀远的倒台不过是掀开了冰山一角——那个关于双生劫的诅咒,那个藏在玉牌里的秘密,还有她和楚昭之间,剪不断的前世今生......
(本章完)
沈烬跟着楚昭步出御书房时,晨光正漫过宫墙。
她垂眸盯着青石板上的影子,喉间那股腥甜又涌了上来——昨夜为引杀手入瓮,她连施三次烬火,此刻诅咒如毒蛇啃噬心肺。
兰心扶她的手微微发颤,却被她用指尖轻轻扣住,压下那抹担忧。
栖凤宫的暖阁里,炭盆烧得正旺。
沈烬靠在软枕上,看兰心将林怀远的账本摊在檀木案上。
泛黄的纸页间,密密麻麻的批注里突然跳出\"萧\"字,她指尖一顿——那是林怀远与敌国交易的密语,\"萧\"对应的,正是萧景琰的国号。
\"王妃,殿下送了参汤来。\"小宫女捧着银盅进来,热气氤氲中,楚昭的身影已立在门口。
他今日未着龙袍,月白锦衫衬得眉目更冷,却在看见她苍白的脸色时,脚步微顿:\"太医说你咳血了。\"
沈烬扯了扯嘴角,将账本往他面前推了推:\"相爷的账册里,记着去年冬天往萧国运送三十车火药。\"她指腹划过\"萧\"字旁的朱砂批注,\"还有这处,'雪夜埋骨',怕是与先太后的暴毙有关。\"
楚昭的指节抵在案上,指腹摩挲着账本边缘。
他想起昨夜白璃呈来的沈将军手书,\"双生劫\"三字在烛火下泛着暗红。
原来二十年前沈家灭门夜,他生母贤妃的坠井,林怀远的背叛,竟全串成了一条线。
而线的那头,还系着萧景琰的狼子野心。
\"暗卫来报,萧国三日前增兵边境。\"楚昭突然开口,目光扫过她袖中若隐若现的凤纹玉,\"林怀远不过是枚棋子,萧景琰要的,是楚国的江山。\"
沈烬捏紧了腰间的半块玉,掌心被玉角硌得生疼。
她想起昨夜火海里,杀手喊出\"烬火\"时的恐惧——这禁忌之术,本就是沈家世代守护的秘密,却成了萧国要除她而后快的理由。
而楚昭腰间的龙纹玉,此刻正与她的凤纹玉隔着锦缎发烫,像在提醒什么。
\"殿下可听说过'双生劫'?\"她突然抬眼,目光穿透氤氲的热气,\"沈将军的信里写着,双生劫终须见。
或许,我们的命数,早在二十年前就缠在一起了。\"
楚昭的呼吸微滞。
他望着她眼底跳动的小火苗,像极了昨夜她指尖跃动的烬火。
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白璃掀帘而入,手中的密报还沾着晨露:\"殿下,萧国使者已到城门,说是要商讨边境贸易......\"
沈烬与楚昭对视一眼。
她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与自己心中的警觉如出一辙。
林怀远倒了,但萧景琰的手,才刚刚伸进楚国的棋盘。
\"传旨,萧国使者暂住迎宾馆。\"楚昭的声音沉稳如旧,指尖却轻轻叩了叩案上的账本,\"另外,让暗卫盯着所有与林府有往来的商贾——萧景琰要下棋,我们便陪他下一局大的。\"
沈烬靠回软枕,看着他转身时腰间龙纹玉闪过的光。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落了,细雪扑在窗纸上,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的月光。
她摸出贴身的凤纹玉,与楚昭的半块在掌心虚合,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鸽哨声——那是南宫烬的信鸽,或许又带回了江湖上的新消息。
兰心为她盖好锦被,沈烬望着帐顶的金丝绣凤,喉间的腥甜突然淡了些。
她知道,林怀远的倒台不过是掀开了第一层幕布。
萧景琰的阴谋,双生劫的诅咒,还有她与楚昭之间未解的前世因果,正像春潮般,在冰层下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