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里的烛火突然炸出一簇火星,沈烬瞳孔骤缩——镜面上最后一道裂纹崩开的刹那,一团黑雾裹着腥风扑来。
等她看清那团黑雾里的轮廓,后槽牙几乎咬碎。
那是另一个她。
眉眼与她分毫不差,连发间那朵沾着晨露的素绢海棠都如出一辙,可眼尾却挑着抹阴鸷的红,唇角扬起的弧度像淬了毒的刃:“真当双生劫印能护你周全?”她指尖凝起一簇幽蓝火焰,与沈烬的赤金烬火截然不同,“你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
“阿烬!”楚昭的玄铁剑彻底出鞘,剑气裹着蛊纹在两人身周织成屏障,将那幽蓝火焰挡在三尺外。
他背抵着她,能清晰感觉到她后心的温度——烬火在她体内翻涌如沸,却被她强压着没让半分外泄。
而楚昭身后,一道冷光破空而来。
他几乎是本能地旋身挥剑,金属相击的脆响里,他看清了偷袭者的面容——分明是他自己,可眼底没有半分温度,像具被抽走魂魄的傀儡。
“镜影双生的残影!”圣女踉跄后退半步,腰间的银铃撞在供桌角上,“本应随仪式结束消散……”她指尖掐住掌心,“除非有人用禁术强行引魂!”
蛊虫大师的袖口簌簌发抖,他咬破指尖在地面画出血色符咒,铃铛串从腕间滑落,在青砖上滚出清脆的响:“黑煞谋士……他早就在镜中埋下了暗桩!”他抬手一抛,十二只青蛊从袖中飞出,绕着两个“影子”盘旋,“这阵法能暂时困住它们,但撑不了半柱香——”
“阿昭。”沈烬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落在剑刃上的雪。
楚昭握剑的手微顿,便听见她极低的笑:“你说,这两个冒牌货,最怕什么?”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垂在身侧的手——食指轻轻叩了叩掌心,那是他们私下调戏御花园锦鲤时才用的暗号。
楚昭喉间溢出极轻的笑,剑势陡然一沉,逼得假楚昭连退两步:“怕我们戳穿他们是假货。”
假沈烬的幽蓝火焰突然暴涨,烧得屏障上的蛊纹滋滋作响:“你们以为能分清?”她的声音里混着三四种不同的音调,像无数人同时开口,“他抱你时是真心,还是在演?你用烬火时是为复仇,还是为他?”
沈烬的指尖掠过腰间的银鞭——那是楚昭亲手为她铸的,鞭身缠着半圈他的贴身龙纹暗卫令牌。
她突然笑出声,赤金火焰从掌心腾起,直接撞碎了屏障:“我分得清。”她望着假沈烬眼底闪过的慌乱,“我的烬火,只为护想护的人烧。”
假楚昭的剑突然刺向楚昭心口,招式狠辣得像要取他性命。
楚昭不躲不闪,玄铁剑反手一挑,在对方手腕上划出血痕——那伤口里没有血,只有黑灰色的雾气翻涌。
他望着假楚昭瞳孔骤缩的模样,冷笑:“我的剑,只会为阿烬留三分余地。”
火精灵突然发出尖啸,撞向假沈烬的面门。
那团幽蓝火焰被撞散时,沈烬看清了假人耳后极淡的青斑——与她在黑煞密卷里见过的“引魂蛊”纹路如出一辙。
她反手拽住楚昭的腰带,将他往身侧一带,银鞭“唰”地缠住假沈烬的脖颈:“噬魂!”
噬魂从她发间窜出,口中吐出墨绿毒雾。
假沈烬的脸瞬间溃烂,却仍在笑:“杀了我们又如何?下一世,下下一世——”
“没有下一世。”楚昭的剑穿透假楚昭的胸膛,黑雾中传来刺耳的尖嚎,“这一世,我们就把因果斩断。”
神殿里的烛火突然全部熄灭。
黑暗中,沈烬摸到楚昭掌心的薄茧,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双生劫印正随着心跳发烫,像团烧不熄的赤金火焰。
“阿烬。”他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如果等会它们换了模样……”
“我认得出。”她打断他,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眉骨那道极浅的疤——那是前世为她挡箭时留下的,“你的疤在左眉,它们的没有。”
黑暗里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
当烛火重新亮起时,两个“影子”已退到神殿门口,脸上的伪装几乎脱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腐肉。
假沈烬的幽蓝火焰在掌心明灭,最后看了他们一眼:“黑煞尊主说……你们的信任,是最脆弱的刃。”
话音未落,它们便化作两团黑雾,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蛊虫大师瘫坐在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暂时……暂时困住了。但它们还会再来。”
圣女捡起地上的鳞片,指尖微微发抖:“镜影双生的残影本无自主意识……能操控它们的,只有见过你们最私密模样的人。”她看向沈烬和楚昭交握的手,“黑煞谋士,在你们身边安了钉子。”
沈烬望着殿门处残留的黑雾,烬火在体内翻涌得几乎要破体而出。
她转头看向楚昭,他眼底的冷硬早已褪尽,只剩一片能溺死人的暗涌。
“阿昭。”她轻声道,“下一次它们出现……”
“我们就砍了它们的手。”楚昭替她说完,将她的手揣进自己袖中,“砍了它们的嘴,砍了它们所有能挑拨的路。”
殿外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将供桌上的黄纸符卷吹得漫天飞舞。
沈烬望着那些符纸掠过两人交叠的影子,突然想起方才假沈烬最后那句话——
“你们的信任,是最脆弱的刃。”
可她握了握楚昭掌心的温度,突然觉得,这把刃,或许能劈开所有阴诡。
毕竟,这一世,他们的劫,从来不是别人给的。
是他们自己,要把这劫,淬成护彼此周全的剑。
神殿的烛火刚复燃半盏茶,青石板突然渗出细密的黑雾。
沈烬的后颈泛起凉意——那两团腐肉未消的影子竟又从地面钻了出来!
假沈烬的指尖跃动着赤金火焰,比她的更炽烈三分,焰心却泛着妖异的紫:“真以为烧一次就能灭了我?”她歪头笑时,鬓角的素绢海棠“刺啦”一声燃成灰烬,“你藏在暗格里的复仇名单,我倒背如流;你每次用烬火前咬碎的压制丹,我连药香都记得。”
楚昭的玄铁剑“嗡”地轻鸣,却在假楚昭开口的刹那顿住。
那道影子垂眸盯着他腰间的玉牌,语调冷得像浸过冰窟:“母妃临终前说‘昭儿莫恨’,你把这句话刻在寝殿横梁第三块椽子下。”它抬眼时,瞳孔里翻涌着与楚昭如出一辙的暗红,“你以为藏得深?你每夜在梁下站到三更,影子都替你记着。”
沈烬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能看见楚昭脊背瞬间绷紧——那是只有她见过的、他在午夜梦回时才会露出的脆弱。
假沈烬的火焰突然缠上她的银鞭,灼得鞭身龙纹滋滋作响:“你说烬火护想护的人?可你第一次用它,烧的是灭门那日冲上来的沈家老仆。你怕他说出你的行踪,烧得比仇人还狠。”
“够了!”楚昭的剑刃割破掌心,血珠溅在假楚昭面门。
那影子惊退半步,脸上却浮起扭曲的笑:“痛吗?你母妃被鸩杀时,喉管里卡着半块毒梅,痛得在地上滚了三圈才断气——”
“阿昭!”沈烬突然拽住他手腕。
她的掌心烫得惊人,烬火在两人交握处凝成赤金锁链,“听火精灵的!”
火精灵正急得撞向假沈烬的火焰,翅膀上的金粉簌簌飘落:“烫!它们的火没有温度!像……像烧着的纸人!”噬魂从沈烬发间窜出,獠牙抵住假楚昭的脚踝,突然尖啸:“没有心跳!没有蛊虫共鸣!它们是空的!”
沈烬的眼睛亮了。
她想起方才假影子说“你们的信任最脆弱”时,眼底没有半分动摇的光——那是真正被仇恨灼烧过的人,才会有的执念。
她反手扣住楚昭的虎口,将烬火顺着他的血脉渡过去:“它们偷了记忆和招式,可偷不走恨的分量!”
楚昭瞬间明了。
他的指尖掠过沈烬后颈的劫印,蛊纹从两人交叠处蔓延开来,与赤金火焰缠绕成双色光网。
“烬火·双极!”沈烬低喝,火焰突然分成两股,一股裹住假沈烬的赤金焰,另一股直取她的心脏;楚昭同时掐诀:“蛊毒·共鸣!”十二只青蛊从他袖中飞出,精准钉入假楚昭的七经八脉——那是只有真正与他共生过的蛊虫,才能找到的命门。
假沈烬的火焰“啪”地熄灭。
她望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臂,声音里终于有了慌乱:“不可能……我们明明记住了所有痛——”“可你们没痛过。”沈烬的银鞭缠住她脖颈,烬火顺着鞭身窜入,“真正的恨,是要把骨血都熬成灰的。”
假楚昭的剑“当啷”坠地。
它望着楚昭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笑出声:“黑煞尊主说……”话音未落,蛊虫同时爆成绿雾,将它彻底吞噬。
黑雾散尽时,神殿里只剩几缕焦味。
蛊虫大师瘫坐在供桌旁,颤抖着摸出金疮药敷在掌心伤口上;圣女捡起地上的碎鳞,指腹抚过鳞片上的暗纹,脸色愈发苍白。
“他们借用了镜影残留的记忆碎片。”她将鳞片递给沈烬,“但能精准模仿到这种程度……”
“是白璃。”楚昭突然开口。
他望着自己掌心的血痕——那是方才割破手掌时,故意让血溅在假楚昭面上。
白璃曾替他处理过无数次这样的伤口,连下刀的角度都记得分毫不差。
沈烬的指尖在鳞片上轻轻一弹。
烬火舔过鳞片的刹那,一道模糊的影像闪过:白璃跪在黑煞谋士面前,将半块龙纹玉牌放在案上。
“九皇子每夜在梁下站三更。”她的声音与假楚昭如出一辙。
“先处理她。”沈烬将鳞片收入袖中,转身时却撞进楚昭怀里。
他的手臂勒得她生疼,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下次……别松开手。”
“松开手的话,怎么砍它们的嘴?”沈烬仰头笑,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左眉的疤。
那道疤在烛火下泛着淡粉,是真实的、带着温度的存在。
圣女的叹息突然响起:“你们虽胜了一局,但他不会善罢甘休。”她望向殿外渐浓的夜色,银铃在风中碎成一片清响,“黑煞尊主的鼓声,从来不会只响一次。”
沈烬的脚步顿住。
她听见了——那声音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像是无数人皮蒙成的鼓,每一声都震得人心口发闷。
鼓声里混着细碎的呜咽,像有千万人在同时低喊:“来啊……来啊……”
楚昭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两人望着殿外翻涌的黑云,听着那越来越清晰的鼓点,突然同时笑了。
这一世的劫,从来不是别人给的。
而那鼓声,不过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