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老郎中的银针挑开最后一块腐肉时,那截淡青色的虫蜕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
她盯着那半透明的纹路,突然想起毒门长老咽气前说的\"更大的势力\",后颈泛起一层冷意。
\"这是...\"白璃的手悬在南宫烬溃烂的伤口上方,绣着并蒂莲的袖口微微发颤。
她方才还在仔细调配金疮药,此刻却连药匙都握不稳,\"这虫蜕的形状...像极了我在《百蛊谱》里见过的血藤蛊。\"
老郎中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瞬,又迅速垂下。
他伸手按住白璃欲触碰虫蜕的指尖:\"姑娘慎动。\"话音未落,南宫烬忽然发出一声闷哼,原本苍白的脸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溃烂的伤口竟渗出一缕暗紫色的血丝,沿着手臂蜿蜒而上。
沈烬立刻抓住他另一只完好的手。
那只手烫得惊人,掌心的温度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她想起十岁那年暴雨夜,他背着她跑过三条街时,后背的血也是这样滚烫,浸透她的裙角。
可现在——
\"血藤蛊。\"老郎中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此蛊以宿主情绪为食,喜悲皆能催它生长。
若不尽快清除...\"他抬头看了眼沈烬,喉结动了动,\"三日内,这孩子会彻底变成只知噬人的毒人。\"
白璃的倒抽冷气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她猛地转身抓起案上的药箱,玉簪上的珍珠流苏撞在铜烛台边缘,\"我这就去太医院请张院正!\"
\"慢着。\"沈烬按住她的手腕。
她的指节泛着青白,却异常有力,\"太医院的人若知道他中了蛊毒...\"她想起楚昭前日刚处理了几个私通敌国的太医,眼底闪过冷光,\"消息一旦走漏,萧景琰的人怕是比蛊毒先要了他的命。\"
白璃的指尖在药箱上蜷缩成拳。
她望着床上人事不省的南宫烬,忽然想起前日他替沈烬挡下的那枚淬毒飞针——那时他也是这样,明明自己伤得最重,却还笑着说\"阿烬别怕\"。
\"那怎么办?\"她声音发颤,\"总不能眼睁睁看着...\"
沈烬没答话。
她的目光落在床头那本染血的《毒经》上——那是南宫烬从不离身的旧物,封皮边缘磨得发白。
她伸手翻开,泛黄的纸页间突然飘下一张字条,墨迹已有些模糊,却清晰写着:\"血藤蛊,唯烬火可解。\"
烛火\"啪\"地炸响。
沈烬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下撞着胸腔,像要破体而出。
烬火是她的禁忌之力,每次使用都会加速诅咒反噬,上次为救楚昭强行引火,她在床上躺了七日,浑身像被万蚁啃噬。
可此刻...
她低头看向南宫烬烧得泛红的额头。
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像只折了翅膀的蝶。
十岁那年他说\"阿烬别怕\",十五岁他替她挡下刺客的刀,二十岁他陪她潜入敌国大牢救沈家旧部...这些画面在她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密窖里他焦黑的手臂——他总是替她挡在最前面。
\"我来。\"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指尖刚触到南宫烬的手腕,就被人从身后扣住。
\"胡闹。\"楚昭的声音带着夜露的凉意。
他不知何时站在门边,玄色蟒纹大氅还沾着露水,腰间的玉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烬火反噬的后果你比谁都清楚。\"
沈烬转身。
他的眉峰紧拧着,眼底是她熟悉的沉郁——像极了那日她为救他引火时,他守在床边整宿未眠的模样。
她突然想起前日他说\"我不会再让你独自涉险\",喉咙突然发紧。
\"那你说怎么办?\"她反问,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眼睁睁看着他变成毒人?
看着我最后一个亲人...\"她说不下去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楚昭的指腹轻轻擦过她泛红的眼尾。
他的手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触感粗糙却温暖。\"太医院我已封锁,所有御医都被禁足。\"他声音放软,\"暗卫刚回报,那毒门长老竟是二十年前失踪的前朝毒王之徒。\"他顿了顿,\"当年毒王叛逃时,带走了半本《千蛊录》,血藤蛊...应该就藏在里面。\"
沈烬的呼吸一滞。
前朝...她忽然想起白璃的真实身份也是前朝遗孤,想起楚昭隐藏的前朝血脉。
这些线索像一根线,在她脑海里慢慢串成网。
\"所以他们的目标...\"
\"不只是南宫烬。\"楚昭的拇指摩挲着她腕间的红绳——那是她刚嫁入楚王府时他亲手编的,\"是你,是我,是所有前朝遗孤。\"
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
沈烬猛地抬头,只来得及看见半片青衫角。
她正要起身,楚昭已将她按回椅上:\"暗卫盯着,先处理眼前事。\"
他转身看向床上的南宫烬,眼神突然冷得像淬了冰:\"三日后,我要那半本《千蛊录》的下落。\"
沈烬重新握住南宫烬的手。
这次她没有犹豫,指尖凝聚起淡金色的火焰——那是烬火最温和的形态。
火焰刚触到南宫烬的伤口,他忽然发出一声痛呼,紫色血丝竟顺着火焰反噬过来,在她手背烙下一道红痕。
\"反噬提前了?\"楚昭的声音里有她从未听过的慌乱。
他抓住她的手,却见那红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只留下淡淡印记。
沈烬摇头。
她望着掌心跃动的火焰,忽然笑了:\"或许...这就是命。\"
夜更深了。
白璃替南宫烬换完药退下时,看见沈烬靠在床头,握着那本《毒经》打盹。
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照见她手背上那道淡红的痕迹——像朵即将绽放的花。
而在院外的青瓦上,神秘剑客的青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窗内的灯火,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封皮上用朱砂写着\"血藤\"二字。
他屈指一弹,密函便轻飘飘落在沈烬的案头,随后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夜色里。
烛火突然剧烈晃动。
沈烬惊醒时,正看见案头多了封未拆的密函。
她伸手去拿,指尖触到封皮的瞬间,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剑鸣——像某种预兆,又像某种警告。
沈烬的指尖刚触到密函封皮,那层薄如蝉翼的纸便自动裂开。
泛黄的信笺上墨迹未干,\"影蛇\"二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瞳孔骤缩。
\"毒门不过是影蛇豢养的狗。\"她轻声念出信末那句,指节捏得发白。
烛火在信笺上投下摇晃的阴影,将\"南宫烬是他们安插的种子\"几个字反复拉扯,像要把她的心撕成碎片。
十岁那年他背她跑过三条街的温度还在掌心,十五岁替她挡刀时溅在脸上的血珠还未干,怎么就成了...
\"阿烬。\"楚昭的手覆上她发颤的手背。
他的体温透过锦缎传来,带着安抚的力量,\"先看是否属实。\"
沈烬深吸一口气,将信笺按在胸口。
她转向床榻,南宫烬的额头仍烧得通红,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的阴影。
她咬了咬唇,指尖再度凝聚起淡金色的火焰——这次比昨夜更盛三分。
火焰触到南宫烬伤口的瞬间,异变陡生。
原本顺着伤口游走的紫丝突然暴起,像活过来的毒蛇般缠上她的手腕。
淡金火焰刹那间转为赤红,灼人的热度顺着血脉往上窜,她听见自己喉间溢出破碎的痛呼。
\"放手!\"楚昭猛扑过来要拽她,却见那赤红火舌突然缠上他的指尖。
两人相触的皮肤腾起青烟,他倒抽冷气,却更用力地扣住她手腕:\"沈烬,停下!\"
\"不行...\"沈烬的额角沁出冷汗,发丝黏在苍白的脸上。
她能清晰感觉到,那缕紫丝正顺着火焰往她心脉钻,每一寸都像在啃噬骨头。
可更让她心惊的是,烬火竟开始不受控制地膨胀,在掌心凝成旋转的火团,\"反噬...比上次快了一倍...\"
\"阿烬别怕。\"
模糊的呓语突然撞进耳膜。
沈烬浑身一震,抬眼正看见南宫烬睫毛轻颤。
他的唇瓣干裂起皮,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别碰我的血...他们会听见...\"
话音未落,他又重重跌回昏迷。
沈烬的火焰\"啪\"地熄灭,整个人瘫软在楚昭怀里。
她望着南宫烬泛青的唇,刚才那句梦话像根刺,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们\"是谁?
他何时知道这些?
\"白姑娘!\"楚昭扶住她后腰,转头看向正手忙脚乱翻找金疮药的白璃,\"《毒经》夹层里是不是有东西?\"
白璃的手顿在半空中。
她这才注意到,方才替南宫烬整理遗物时,《毒经》封皮与内页间隐约露出半寸泛黄的纸角。
她屏住呼吸,用指甲轻轻挑开夹层——一张染着暗褐色痕迹的地图\"刷\"地展开。
\"西岭...废弃毒窟?\"白璃指尖抚过地图上用朱砂点的标记,\"这痕迹...像是血。\"
楚昭接过地图,烛火映得他眼底寒芒毕露。
他的拇指摩挲着标记边缘,那里有行极小的蝇头小字:\"影蛇初巢,千蛊归宗\"。\"二十年前毒王叛逃,原来带着影蛇余孽躲去了西岭。\"他将地图折起时,指节捏得发白,\"他们培养毒术幻术高手,专司颠覆政权...沈相灭门、我母妃暴毙、白姑娘一族被屠...\"他抬眼看向沈烬,目光如刀,\"原来都是这影蛇在背后抽丝。\"
沈烬接过地图。
纸页上的血痕还带着些微腥气,贴在掌心像块烧红的炭。
她望着床榻上的南宫烬,他腕间那道与她同款的红绳还在,是小时候她用断了的头绳编的。
可他那句\"他们会听见\",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阿昭。\"她突然握住楚昭的手,\"三日后,我要去西岭。\"
楚昭的瞳孔微缩。
他刚要开口,窗外突然传来暗卫特有的鸟鸣暗号。
他侧耳听了片刻,低头替沈烬理了理乱发:\"暗卫查到,影蛇近期在西岭有大动作。\"他指尖划过她手背上那道淡红的反噬痕,声音低得像叹息,\"但你现在的状态...\"
\"我没事。\"沈烬打断他,将地图郑重收进怀中。
她望着南宫烬平静的睡颜,又想起密函里那句\"种子\",喉间泛起苦涩,\"若他真是影蛇安插的...我要亲自问个明白。\"
更漏在墙角发出沉闷的声响。
白璃替南宫烬盖好被子,转身时正看见沈烬对着地图出神。
烛火在她眼底跳动,将那抹不安的阴影放大成网。
她低头轻吻南宫烬发烫的额头,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你说的'他们会听见'...到底是谁?\"
窗外,启明星已爬上东墙。
楚昭站在廊下,望着窗内交叠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牌。
暗卫的汇报还在耳边:\"西岭毒窟近日有商队频繁出入,伪装成茶商...\"他望着沈烬的剪影,突然笑了——既然影蛇要把水搅浑,那便让他们看看,前朝遗孤的烬火,到底能烧穿几层阴影。
(沈烬将地图小心收进贴身暗袋时,指尖触到了另一个硬物。
那是楚昭前日塞给她的避火珠,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
而在千里之外的西岭,一座被藤蔓覆盖的石屋中,青铜灯树的阴影里,有人正将最后一枚血藤蛊投入陶罐。
罐中浮起的,是与南宫烬体内一模一样的紫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