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楼的雕花檐角悬着铜铃,风过时发出细碎声响。林姝玥站在二楼回廊转角,指尖捏着裙角织金纹路,盯着那扇半掩的朱漆木门。
门内传来箫妄言的朗声笑谈:\"哟冰块脸,这琉璃扳指该不会是给本侯爷的吧?说!是不是偷偷去了扬州漆器坊?\"
紧接着是苏桃桃的轻呼声:\"谢大人竟记得桃桃爱吃蜜渍梅子?这琉璃罐上的并蒂莲纹样好生精致!\"
她的脚步蓦地顿住。原来谢砚舟真的给每个人都备了礼物。穿越回古代前那半个月的记忆突然翻涌——她在现代医院病床上醒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为她奔波了很久。
那时她忘了一切,只记得胸口有个空洞,像被人剜去了半颗心。
\"自然不是。\"门内传来谢砚舟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这是给阿玥的...市井间见着的,也不知她喜不喜欢。\"
廊柱投下的阴影在她裙角晃了晃。她想起在现代顶楼的那夜,暴雨砸在玻璃上,她望着天际闪电,忽然想起某个穿月白广袖的身影。
为了谢砚舟,为了爱情,为了在古代的他们,她甚至连自己亲生父母的感受都不顾,她纵身跃下,任由黑暗将自己拽回有他的时空。
此刻站在悦来楼廊下,却忽然害怕——怕自己放弃一切换来的重逢,不过是公堂之上他冷着脸问案的模样。
\"阿玥?\"
低唤声惊得她抬头,撞进谢砚舟微蹙的眉眼里。他不知何时已站在廊柱旁,月白广袖被穿堂风掀起细浪,腰间的平安扣随呼吸轻晃。
她这才发现他左袖沾着点墨渍,是昨夜批卷时蹭上的——就像她右手虎口的茧,是在现代解剖室磨出来的,却永远无法向他解释。
\"谢...大人。\"话一出口她便想咬舌,看他耳尖骤然漫上薄红,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忽然想起坠楼前那刻,她在心底喊的正是这声\"阿舟\"。
木门\"吱呀\"大敞,箫妄言探出头来:\"我说小俩口儿,要演深情对望去廊下演!再不上菜,你家夫人的蟹粉汤包可要凉透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琉璃扳指,眼底闪过狡黠,\"尤其是某个人的糖蒸酥酪,可是后厨特意留的双份儿。\"
苏桃桃紧跟着拽住林姝玥的袖子,将她往门里带:\"姐姐快些!桃桃让后厨把蟹粉汤包蒸了三遍,这会儿汤汁正足呢!\"
小姑娘指尖悄悄捏了捏她掌心,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谢大人方才给我礼物时,特意要了姐姐最爱吃的点心,连糖霜要撒几遍都问得清清楚楚。\"
四人围坐时,林姝玥面前的青瓷碟里已堆了三块桂花糕,蟹粉汤包的热气氤氲着,将谢砚舟耳尖的薄红衬得愈发明显。
她注意到他刻意坐在她右手边,与往常办案时并排而坐不同,此刻隔了寸许距离,却在她伸手拿汤包时,不动声色地将醋碟往她手边推了推。
\"阿玥。\"谢砚舟忽然开口,惊得箫妄言刚塞进嘴的虾仁饺差点噎住。他将礼盒推过桌面,盒盖掀开时,羊脂白玉的光泽漫出来,簪头莲花的珍珠在烛火下晃出细碎光斑。
林姝玥凑近细看,簪杆上的阿拉伯数字\"520\"刻得极浅,像她藏在心底的秘密——那个在现代无人知晓的数字,此刻却成了他跨越时空的情诗。
\"在扬州寻了位巧匠。\"他的声音发颤,指腹在盒面鎏金牡丹纹上反复摩挲,\"你说过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食指内侧的茧上,\"那日公堂之上,我每问一句,便在心底画一道痕。\"
林姝玥忽然伸手按住他欲要缩回的手。他掌心的薄茧擦过她的虎口,像片羽毛掠过心尖。
在牢里的三夜,她数着砖缝等天光,没有糖蒸酥酪,没有油纸包,只有头顶小窗漏下的月光,冷得像他那日惊堂木拍下的声响。
可此刻他眼中的忐忑如此真实,让她想起跳下楼时,脑海里闪过的他曾为她撑伞的模样。
\"我在来的路上...\"她忽然开口,看他瞳孔骤缩的模样,将玉簪轻轻插入发间,珍珠垂在鬓边,\"听见你说...市井间见着的。\"
她盯着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声音轻得像春日柳絮,\"其实我最怕你说'市井间'——仿佛我们之间,总隔着你判案时的墨香,和我回不去的...\"
她没说\"现代\"二字,却见他眸中闪过痛楚。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日你被押在堂下,我看着你发间的木簪断了半截,就想着...若能让你戴一次像样的玉簪,该多好。\"
他从袖中取出纸笺,上面是绣娘案的线索,字迹力透纸背,\"这个绣娘受雇于太平楼楼主,而楼主与...\"
\"打住!\"箫妄言拍桌而起,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走,\"老子花十两银子不是听你们查案的!\"
他忽然指着谢砚舟腰间的平安扣,\"说!是不是把双鱼佩当了换银子?小爷我可听说扬州漆器坊的玉簪贵得很!\"
苏桃桃\"噗嗤\"笑出声,往林姝玥碟里添了块桂花糕:\"姐姐快尝尝,这糕上的糖霜比寻常多撒了两遍呢。\"
小姑娘眼尾扫过谢砚舟泛红的耳尖,忽然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方才后厨说,这是新制的蜜渍金桔,谢大人说姐姐从前总爱放在案头...\"
林姝玥咬下一口汤包,滚烫的汤汁在舌尖绽开,却品不出滋味。她想起现代实验室的冰箱,永远空着,因为没有人为她留甜食。
而眼前人却记得她每个微小的喜好,哪怕在她以为被全世界抛弃的牢里,他仍在暗地查案,用最笨拙的方式守护她。
\"阿舟。\"她忽然唤他的字,看他耳尖红得要滴血,\"其实我不是怪你。\"她抚过簪头莲花,珍珠在指尖发凉,\"只是怕...怕你心中的天平,终究倾向法理多过我。\"
谢砚舟忽然伸手替她拂开额前碎发,指腹在她眉心间轻轻一按:\"你以为我在公堂问案时,真的不知那绣娘证词漏洞百出?\"
他从袖中取出枚双鱼佩,玉佩内侧刻着细小的\"玥\"字,\"我将它当了换线索,却在当铺暗格里藏了封血书——若三日查不出真凶,我便辞官陪你赴刑场。\"
林姝玥猛地抬头,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原来那日他冷着脸拍惊堂木,袖口藏着带血的查案手札;原来她在牢里数砖缝时,他正跪在陛下跟前请旨彻查;原来她以为的\"被抛弃\",不过是他用命在护她周全。
\"我在现代...\"她忽然哽咽,却被他用指尖轻轻按住唇瓣。他从袖中取出幅工笔莲花图,花瓣上用金粉写着\"Alice\",\"不必说。\"他声音轻得像梦,\"你跃下楼时,我亦有心悸之感——原来有些缘分,连生死都隔不断。\"
箫妄言忽然举着酒杯晃过来:\"够了够了!再酸下去小爷的牙都要掉了!\"
他勾住谢砚舟的肩膀,琉璃扳指在烛火下泛着柔光,\"来,为易华院乔迁,为某对傻子终成眷属,干!\"
\"小侯爷当心洒了!\"苏桃桃扶住他歪扭的酒杯,却被趁机偷了个吻。林姝玥看着这对活宝,忽然想起易华院匾额上的\"易容风华\"——那是她用现代书法题的字,如今却成了他们四人的归处。
原来无论是哪个时空,真心总能穿透隔阂,就像她放弃现代的孤注一掷,就像他藏在玉簪里的万语千言。
月至中天时,谢砚舟替她披上外衫,沉水香混着她发间的珍珠气息。他忽然在她耳边低语:\"明日陪我去慈恩寺吧,听说姻缘树能系红绳——用你教我的阿拉伯数字编的红绳。\"
林姝玥抬头看他,见他耳尖红得比屋檐下的灯笼还亮。她想起坠楼前的暴雨,想起他在乱葬岗撑伞的身影,忽然明白:原来她放弃的从来不是\"现代\",而是没有他的时空;但她换来的,是眼前人掌心的温度,是无论何时都会为她亮着的烛火。
\"好。\"她轻声应下,任由他将她的手包进袖中。隔壁桌的说书声飘来,讲的是《牡丹亭》的生死相随,却远不如眼前人眼中的月光动人。
苏桃桃捏的面人在桌上并排而立,箫妄言非要给它们系红绳,惹得小姑娘笑着追了满屋。
青石板路上,箫妄言勾着谢砚舟的肩膀哼俚曲,苏桃桃指着银河数星星。林姝玥望着谢砚舟被月光拉长的影子,忽然伸手牵住他的小指。
他微微一怔,随即将她的手整个握住,指腹摩挲着她无名指根的疤——那是在现代解剖时划的,却成了他吻过的最珍贵的印记。
\"疼吗?\"他问。
她晃了晃相握的手,看他眼中映着万家灯火:\"不疼。因为你在这里。\"
谢砚舟忽然停住脚步,在漫天星光下低头吻她。远处更夫的梆子声里,箫妄言的呕吐声和苏桃桃的埋怨声混作一团,却都成了最好的背景音。
林姝玥闭上眼,闻到他发间的沉水香,想起他书房的\"定心\"香炉——原来真正的定心,从来不是香灰冷暖,而是眼前人在侧,便敢与全世界为敌。
玉簪在鬓,明月在天,而心上人在侧。她忽然明白,所谓跨越时空的勇气,不过是因为知道:无论她从多高的地方坠落,总有双手会穿过人海,稳稳接住她的孤注一掷。
这一局关于爱与信任的赌局,她终究是赢了——带着前世的伤痕,也带着今生的月光,更带着眼前人掌心的温度,稳稳地,落在了属于他们的,烟火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