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草北屯的狗就叫成了一片。
曹大林从炕上翻身坐起,窗纸刚透出点青白色。
他摸到枕边的猎刀,刀柄上还带着体温——昨晚梦见三趾熊的事让他睡不踏实。
\"哥!大姨来了!\"曹晓云慌慌张张冲进屋,羊角辫都没来得及扎,小鹿崽子跟在她身后直打转,\"在院门口骂呢,娘都哭了!\"
曹大林三两下套上棉袄,抄起五六式半自动就往外冲。
院门外的景象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大姨王桂枝叉腰站在碾盘上,蓝布头巾上结满霜花,正指着自家房门破口大骂。四周已经围了不少早起的乡亲,王老疙瘩正劝着什么。
\"你个丧良心的!\"王桂枝看见外甥,嗓子都喊劈了,\"你大姨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家没完!\"
曹大林这才注意到大姨身后停着辆牛车,车上躺着个人形,盖着破棉被一动不动。他心里\"咯噔\"一下,快步上前掀开被角——李铁柱脸色灰白得像灶膛里的冷灰,嘴唇泛着青紫色,右腿裤子被血浸得发硬。
\"咋回事?\"曹德海不知何时也出来了,烟袋锅捏在手里直颤。
王桂枝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还不是你们放跑的那头熊!铁柱夜里去追,差点把命搭上!老黑狗都......都......\"女人哭得直打嗝,\"李根说是大林惊了熊才......\"
\"放屁!\"刘二愣子突然从人堆里挤出来,军大衣都没扣好,\"那天明明......\"
曹大林抬手止住他的话,蹲下身检查大姨夫的伤势。右腿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伤口边缘发黑,明显是感染了。更严重的是冻伤——十个脚趾头肿得像胡萝卜,有两个已经发黑。
\"先抬进屋。\"曹大林招呼刘二愣子搭手,\"晓云,去烧锅开水。娘,把咱家獾子油拿来。\"
王桂枝还要闹,曹德海一声暴喝:\"要嚎回桦树屯嚎!\"老人烟袋锅指着昏迷的李铁柱,\"这是你男人不是?想让他活命就闭嘴!\"
灶房里蒸汽腾腾。曹大林用煮过的猎刀清理伤口时,李铁柱疼醒了,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突然抓住外甥的手腕:\"老黑......老黑它......\"
\"大姨夫,李根呢?\"曹大林手上动作不停,刀尖挑出伤口里的腐肉。
李铁柱眼神一黯:\"那王八羔子......跑、跑了......\"他突然激动起来,\"熊崽子!那畜生叼走了熊崽子!\"
正说着,院外又传来嘈杂声。曹晓云慌慌张张跑进来:\"哥!桦树屯又来人了,说三趾熊半夜闯进屯子,叼走了赵家的猪崽!\"
曹德海和曹大林对视一眼,父子俩同时变了脸色。伤过人的熊留不得,这是老辈人用血换来的教训。更别说这畜生还敢闯屯子——下一步就该伤人了。
\"大林。\"曹德海从炕柜底层取出个布包,展开是五发用红绸裹着的子弹,\"七五年那会儿剩的穿甲弹,打犀牛都够用。\"
王桂枝突然扑上来拽住外甥的衣角:\"你要干啥?还嫌祸惹得不够?\"女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那畜生记仇啊!它要是......\"
\"它已经记仇了。\"曹大林平静地掰开大姨的手,转头对刘二愣子道,\"去公社借匹快马,把李根给我揪出来。\"
日头爬到树梢时,曹大林已经全副武装。五六式半自动擦了油,五发穿甲弹压进弹仓。腰间皮囊里装着硫磺粉和熊油,后腰别着三支燃烧箭。黑箭似乎知道要干大事,不停用脑袋蹭主人的腿。
\"儿啊......\"王秀兰欲言又止,最后只往儿子怀里塞了个粗布包,\"新烙的油饼,趁热吃。\"
曹晓云抱着小鹿崽子站在院门口,突然把个东西塞进哥哥手里——是新雕的熊形木牌,比之前那个精细多了,连熊掌上的三根趾头都刻了出来。
刘二愣子回来得比预想的快。这憨货没借到马,倒是把李根给拖来了——精瘦汉子被麻绳捆成粽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已经吃过苦头。
\"这王八羔子想跑县里!\"刘二愣子踹了李根一脚,\"半道让我在柳树沟截住了!\"
李根扑通跪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曹哥饶命啊!都是李铁柱非要打熊,我拦都拦不住......\"
曹大林没吭声,从腰间解下赶山鞭,牛皮鞭梢在雪地上抽出一道白痕。上辈子他见过太多李根这样的货色,偷奸耍滑、栽赃嫁祸,最后往往害得老实人遭殃。
\"啪!\"
一鞭子抽在李根耳畔,冻土溅起的碎渣打得他嗷嗷叫。曹大林声音冷得像山风:\"带路。\"
黑瞎子沟的积雪比老鸹岭还深。李根走在前面,绳子拴在腰间,另一头攥在刘二愣子手里。这厮一路都在哆嗦,裤裆湿了又冻,走起路来\"咔嚓\"响。
\"就、就在前面山坳......\"李根指着不远处一片倒伏的灌木,\"我俩在那下的套......\"
曹大林蹲下查看雪地上的痕迹。除了杂乱的人类脚印,还有串碗口大的熊掌印,最深的地方能插进整个手掌。更触目惊心的是血迹——发黑的血点子从山坳一直延伸到密林深处。
\"瘸了。\"曹德海用猎叉拨开一片积雪,露出底下半截炸子儿的铁皮,\"左前掌废了。\"
黑箭突然竖起耳朵,冲着东南方低声呜咽。曹大林顺着方向望去,百步外的红松林里,有棵被雷劈过的老椴树,树干上挂着几缕黑毛。
\"做记号呢。\"曹大林轻声道。伤熊会沿途留下气味标记,既是为记住复仇路线,也是警告同类。他掏出个小瓷瓶,往自己靴子上滴了几滴黏稠液体——正是上次取的母熊胆汁。
李根看见这架势,腿软得像面条:\"曹、曹哥,要不我先回......\"
\"闭嘴。\"刘二愣子一枪托砸在他背上,\"再吱声把你喂熊!\"
四人顺着血迹追踪。穿过红松林,雪地上的痕迹越来越凌乱,有几次甚至出现熊打滚的浅坑。曹大林突然举手示意停下——前方十步处的榛柴棵子上,挂着几缕棕黑色的硬毛。
\"蹭痒留下的。\"他用猎刀挑起毛丛闻了闻,\"骚味冲鼻子,伤口化脓了。\"刀尖拨开灌木根部,露出底下被踩碎的松塔壳,\"看这牙印,饿急眼了。\"
正说着,黑箭全身毛发突然炸起。曹大林立刻单膝跪地,枪托抵肩的姿势稳如磐石。上辈子他就在这个距离上犹豫过,让那畜生逃进了深山。
\"等等!\"曹德海一把按住枪管,\"看那雪痕!\"
前方五十步处的积雪有处不自然的凹陷,像被什么重物压过。但仔细看就能发现,凹陷边缘的雪粒走向完全不对——真正的熊窝应该在背风面的岩缝里,那处凹陷分明是诱饵!
几乎在众人醒悟的同时,岩缝里传出声低沉的咆哮。三趾巨熊像座黑塔似的立起来,胸前月牙白斑沾着新鲜血迹,左前掌的伤口已经溃烂。最骇人的是它嘴里竟叼着只猪崽——活的!那可怜的小家伙还在抽搐,后腿一蹬一蹬的。
\"它在示威......\"刘二愣子声音发颤。按老辈人的说法,能活捉猎物的熊已经成了精。
曹大林却盯着熊的独眼。那混浊的黄眼珠里除了凶光,竟还有种诡异的得意。他突然想起上辈子那个被咬死的挖参人——据说尸体被发现时,旁边也摆着只活野兔。
\"李根!\"曹大林突然厉喝,\"看看这是不是你惹的祸!\"
李根早吓得瘫在地上,裤裆又湿了一片。巨熊被声音惊动,猛地甩掉猪崽,一掌拍在岩壁上,碎石像霰弹似的飞溅。黑箭狂吠着冲上去,被熊掌扫到一边,铁刺项圈上顿时火星四溅。
曹大林稳住呼吸,准星稳稳套住熊眼。就在食指扣动扳机的瞬间,巨熊突然人立而起,露出肚皮上三道旧伤疤——那是七五年曹德海留下的猎叉痕!
这一晃神的工夫,子弹只擦着熊耳飞过。巨熊被彻底激怒,调头就朝曹大林冲来。三百多斤的体重震得地面直颤,獠牙在阳光下泛着骨白色。
\"砰!\"曹德海的老猎枪响了,子弹打在熊肩上,却没能阻止冲锋。曹大林一个侧滚避开致命一击,熊掌擦过后背,棉袄顿时开了花。他闻到自己血的味道,混着熊身上的腥臊气,刺激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千钧一发之际,东南方突然传来阵急促的哨声。巨熊猛地刹住脚步,独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警惕。曹大林趁机换上穿甲弹,枪口对准熊嘴里的獠牙——那是它全身最脆弱的部位。
\"砰!\"
穿甲弹从巨熊口腔贯入,在后脑炸开个碗大的血洞。畜生轰然倒地时,整个山谷都震了震。黑箭冲上去咬住熊脖子,直到确认这畜生彻底断气。
李根突然鬼哭狼嚎地爬起来要跑,被刘二愣子一脚踹翻。曹德海慢悠悠地装上新烟叶,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二愣子,把这货送公社去。听说最近县里在查粮种失窃案......\"
回屯的路上,曹大林拖着简易爬犁,上头是巨熊的尸体。刘二愣子押着李根走在前面,这厮现在老实得像条死狗。曹德海腰间的猪尿泡里,新取的熊胆随着步伐晃荡,在阳光下泛着金绿色。
屯口的炊烟已经升起老高。王桂枝搀着李铁柱站在场院边上,男人腿上缠着绷带,脸色却比早上好多了。曹晓云抱着小鹿崽子挤在最前面,看见哥哥就喊:\"哥!公社来电话,说你是为民除害!\"
曹大林笑了笑,从怀里掏出那个熊形木牌。裂缝不知何时被血沁成了暗红色,倒跟三趾熊额头的弹孔有几分相似。重生这一冬,他不仅找回了猎人的尊严,还明白了有些孽障,必须亲手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