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缓缓停下。
邵承聿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幽深的眸子望向她:“为什么这么说?”
时樱垂下头,眼睫毛忽闪忽闪:“我觉得,我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
“家属院里,总是有人议论我和我妈,说我们是乡下来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愿意照顾我和救我也是出于军人的责任。”
“这两天,铁奶奶一来,各种风言风语变得更多了。我不知道是我的性格不讨喜,还是什么行为惹她烦了,她也不喜欢我。”
“我亲爹把我卖人,黄家把我买回去当童养媳,见我伤了身体替他们家生不了孩子,几次把我丢到深山差点喂狼。”
“承聿哥,其实特别想要一个完整家,我在想,为什么都那么对我,是因为我很讨人嫌吗?”
不知道是不是原身残存情绪作祟,时樱越说越觉得感同身受,身体跟着一抽一抽。
最后,她哀伤的看向邵承聿:“承聿,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告诉我,我都会改。”
空气中安静了几秒,时樱尴尬的脚趾抓地。
这……不会演过了吧?
听着她讲那些苦难细细道来,邵承聿竟然觉得心微微刺痛。
她竟然和他如此相似。
有时,邵承聿也会想,为什么离婚后他妈能狠心的不来看他一眼。
他垂下眼睫,盯着时樱手背上汇聚又滑下的泪珠,喉结缓慢滚动。
很快,他抬起头,哑声说:
“你不用改,你很好。别人不喜欢你是他们的问题,我也没有讨厌你,是我误会你了,应该改的人是我。”
时樱彻底怔住了。
邵承聿这是在向她道歉吗?
邵承聿顿了顿,勾起一抹冷冷的笑:
“我奶奶这个人,只喜欢邵丽仙,你做什么也讨不了她的欢心。”
时樱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连忙跟上问:
“为什么呀?承聿哥,能不能给我讲讲邵家的情况。”
邵承聿眼里一抹无奈稍纵即逝:“你想听哪个方面的?”
时樱:“我想听丽仙姑姑的事,我感觉你们都不太喜欢她。”
邵承聿淡淡看她一眼:“我奶奶是抗战时期的军委后勤处部长,在后方供给物资,统筹规划,怀着孕也挺着大肚子坚守在大后方。”
“后来,鬼子抓到了我的两位八岁的姑姑,以残忍的手段虐杀了他们,奶奶当时还怀着孕,直接早产了。”
“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就是邵丽仙,她出生时就有先天性心脏病,奶奶又在当晚梦见死去的两个姑姑对她说,她们会重新投胎到她肚子。”
“至此,奶奶认为邵丽仙是两个姑姑转世,她生来体弱也是因为两个姑姑转世前受尽折磨的后遗症,把对两个姑姑的愧疚全部?给了邵丽仙……”
邵丽仙被纵得无法无天,终于在二十三岁结婚,找了个诚心爱她,不介意丁克的男人。
但没过几年安稳日子,邵丽仙意外怀孕,被婆婆刺激的心脏病犯了,孩子也没留住。
她就离了婚,一直住在娘家到现在。
听到这,时樱心中叹息一声。
铁简文也是可怜人,要是知道她那闺女不是亲生的,恐怕得疯的不成样。
也怪不得,邵司令可能知道邵丽仙对自己的龌龊心思,也没法对铁简文说。
邵丽仙是铁简文的精神支柱,逼死邵丽仙,铁简文恐怕也不活了。
看邵承聿心情不佳,时樱赶忙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邵家有没有什么仇家?说不定是故意有人把邵丽仙往坏路上引呢。”
看着她八卦的表情,邵承聿不知道怎么的心情愉快了很多,唇角不由的勾了勾。
“抗战时期哪有什么仇家,邵丽仙这样骄纵跋扈,也有陈家的功劳。”
这一下也不用时樱问了,邵承聿主动解释陈家和邵家的关系。
“陈家奶奶和奶奶是远房亲戚,抗战时举家投靠邵家,两家人相互帮忙照顾孩子,关系很好,算是世交,陈家奶奶见我奶奶这么疼爱邵丽仙,也把她认做了干女儿。”
时樱心念一转。
来了,终于说到关键处了!
干女儿!
投靠!
她好像找到怀疑目标了,时樱脑子里疯狂头脑风暴,梳理着两家的关系。
两家人相互帮忙照顾孩子,这就说明,确实有换孩子的机会和可能。
时樱又问:“当时,陈家有没有和铁奶奶同时生产的产妇。”
邵承聿毫不犹豫:“没有。”
居然没有?
邵承聿的眸子锐利起来:“你问这个干嘛。”
时樱声音小了下去:“……我想着,陈家和邵家关系这么好,说不定你的姑姑能投胎到陈家人肚子里。”
说完,车内陷入一片沉默。
时樱没在吭声,单凭直觉来讲,她还是最怀疑陈家!
胆大一点设想,就算邵丽仙不是陈家奶奶的孩子,那有没有可能是她娘家人的孩子?
车已经停在家属院门口。
她想得出神,没注意邵承聿叫了她好几声。
视线中突然闯入一张俊脸,邵承聿俯下身,替她解下安全带。
男人炙热的呼吸喷洒到脸颊上,时樱才猛的回神,后背贴紧座位,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邵承聿幽深的目光从她头顶炸起的呆毛上掠过,在她身前顿了两秒,才重新坐回座位。
时樱一看窗外,原来是到地方了。想着邵承聿可能是不耐烦了,直接上手帮他系安全带赶人了。
时樱手忙脚乱去拉车门:“承聿哥,谢谢你今天开导我,我回去了,不打扰你了。”
车门刚开了一条缝,又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拉上。
时樱被他锁在两臂间,动都不敢动。
完啦。
不会是邵承聿发现她的企图了吧?
要不要老实交代,他会不会把他当特务抓走?
转念一想,她是在拯救他老邵家,又不是在干坏事,有啥好心虚的。
时樱神经绷紧,瞪圆了眼睛和他对视。
忽地,邵承聿伸出手,时樱下意识的闭上眼。
头顶疏的一软,预想中的情况没有发生,时樱傻傻的睁开眼。
邵承聿将她头顶的呆毛摁下去,又生疏的揉了揉,低压磁性的声音轻柔的不像话:
“你不用那么拘谨,你很好,不需要靠谁的喜欢来证明自己。”
这一瞬间,他似乎真像一个贴心可靠的哥哥。
时樱愣愣的望着他,邵承聿居然真的在安慰她。
虽然脑瓜子被他按的嗡嗡的。
……
回到军区基地。
邵承聿提着三个大大的油纸袋进到食堂。
远处,几个排长在一起吵嚷。
“肖权,今天见到人家女同志就走不动道,还收了人家的果干!”
“让我瞅瞅有什么,菠萝香蕉,橘子稀罕货啊!你小子好福气!”
“给我尝点……啧,你在护食一个试试?”
邵承聿盯着人群中嘴快咧到耳后跟肖权,黑眸蒙上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