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北境。
风,如同利刃,卷起漫天黄沙,抽打在古老而斑驳的城墙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城头之上,那面巨大的“明”字大纛,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却难掩其下那股沉沉的暮气。
总兵官陈德,这位年近六旬的老将,已经数日未曾合眼。他的双目布满血丝,凝视着城外那片苍茫的大地,神情凝重如铁。
响水关失陷,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入了他镇守了一生的防线。数万北元精骑,如入无人之境,在山西腹地肆虐。虽然他们并不攻打坚城,只是四处劫掠,但其造成的恐慌与破坏,已让整个北境防线风声鹤唳。
陈德数次想尽起大同之兵,出关迎击,将这股该死的敌人堵住。但他不敢。对方来去如风,行踪飘忽,一旦大军出城,若中了埋伏,或是被其绕后,那大同这座北境第一重镇,便危在旦夕。他输不起。
这种打不着、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烧杀抢掠的憋屈,几乎要将这位老将的脊梁压垮。
“报——!”
一名传令兵飞奔上城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激动:“将军!京师……京师派来的援军到了!”
“援军?”陈德精神一振,“来了多少人?是哪位大将军的部曲?”
“回将军,来……来了一千人。旗号是……‘神机营’。”
“神机营?”陈德一愣,随即眉头紧锁。这个名字,他听过。是那位皇太孙殿下在京师里组建的“新军”,据说人手一支新式火铳,整日操演些古怪的队列。一千人?还是些没上过战场的“娃娃兵”?
他心中那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了大半。京师这是……在拿他大同的军民开玩笑吗?
怀着满腹的疑虑,陈德亲自来到城门口迎接。
当他看到那支军队时,他彻底愣住了。
那是一支他从未见过的军队。
一千名士兵,排着整齐的、如同刀切斧砍般的方阵,迈着同样整齐的步伐,缓缓向城门走来。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玄色劲装,外罩轻便的铁甲胸片,头戴新式铁盔。每个人都背着一支造型奇特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长管火铳,腰间挂着统一规格的弹药包和短刀。
他们的脸上没有长途跋涉的疲惫,只有一种近乎于麻木的沉静与纪律。他们的眼神,冰冷而专注,仿佛前方不是一座雄关,而是一座等待他们检阅的校场。
为首的将领,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面容英武,眼神锐利。他正是朱雄英的心腹爱将,神机营指挥使,周观。
“末将神机营指挥使周观,奉皇太孙殿下令,前来协防大同!参见陈总兵!”周观在马上抱拳行礼,不卑不亢。
陈德看着这支“不像军队”的军队,心中五味杂陈。他看不出这支部队的战斗力,但那股扑面而来的、与他麾下那些骄兵悍将截然不同的纪律性与压迫感,却让他这位老将也感到一阵心惊。
“周将军一路辛苦。”陈德按捺下心中的疑虑,将他们迎入城中。
神机营的到来,并未给大同的守军带来太多信心,反而成了一些老兵油子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看那群小子,走路都跟木偶似的,一步是一步,两步是两步,上了战场,怕不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蒙古人的马刀砍了脑袋!”
“就是,听说他们那火铳,金贵得很,一颗子弹都要算钱。哪有咱们的弓箭使得痛快!”
对于这些议论,周观充耳不闻。他按照朱雄英出发前的密令,拒绝了陈德安排的城中营房,而是直接将部队拉到了大同城外一处地势开阔、紧邻官道的丘陵地带,就地扎营。
随即,他下达了一系列让所有大同守军都看不懂的命令。
“全营听令!以百人为单位,立刻挖掘战壕!壕沟要深八尺,宽五尺,呈‘之’字形分布!前方设置拒马、鹿角,后方构筑简易炮台!”
“炮兵队,立刻校准‘神威’火炮射击诸元,将前方三百步至八百步范围内的所有区域,划分成射击网格,编号记录!”
“所有士兵,进入阵地后,无我命令,不许露头,不许开火!”
挖掘战壕?这在当时,是闻所未闻的战术。大同的将士们,只看到神机营的士兵们,如同工蚁一般,用随身携带的工兵铲,在短短一天之内,便在那片平坦的丘陵上,构筑起了一道由壕沟、土垒、拒马组成的、看起来古怪却又无比坚固的立体防御阵地。
陈德登上城楼,用望远镜看着那片阵地,百思不得其解。这群人,不进坚城,反而在野外挖沟,是想做什么?难道他们想用这一千人,和这一堆土坑,去抵挡数万蒙古铁骑的冲锋?
疯了。陈将军得出了结论。
三天后,机会来了。
北元太尉之子察罕,在山西腹地劫掠一番之后,正准备满载而归。当他得知有一支小规模的明军援军抵达大同,并且不知死活地在城外扎营时,他笑了。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明朝人送给他的一份临别大礼。吃掉这支部队,不仅能缴获更多的军械物资,更能极大地打击明军的士气,为他这次完美的突袭,画上一个辉煌的句号。
“全军出击!”察罕下令,“让那些南蛮子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草原雄鹰!”
数千名北元精骑,卷起漫天烟尘,如同一片移动的乌云,向着神机营那座看起来孤零零的阵地,猛扑而去!
“敌袭——!北元骑兵!”城楼上的了望哨,发出了凄厉的警报。
陈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一把抓起令旗,吼道:“准备出城接应!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看到那座丘陵阵地之上,周观的身影出现在了最高处的指挥台上。他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是冷静地举起了一面红色令旗。
“来了。”周观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北元骑兵的冲锋速度极快,转眼间便已进入千步之内。他们怪叫着,挥舞着弯刀,准备享受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八百步……六百步……四百步……
神机营的阵地,依旧一片死寂。战壕里,看不到一个人影,仿佛是一座空营。
察罕的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就在他的骑兵冲入三百步范围的瞬间,周观的令旗,猛然挥下!
“炮兵队!A3至c5区域,三轮急速射!放!”
“轰——轰轰轰——!!!”
二十门早已等待多时的“神威”火炮,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怒吼!
这一次,炮弹不再是实心铁弹,而是由朱雄英亲自设计的“开花霰弹”!每一颗炮弹在飞到预定区域上空时,都会凌空爆炸,将里面包裹的数百颗淬毒的钢珠与铁片,以天女散花之势,覆盖而下!
一片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冲锋中的北元骑兵。
没有巨石落地的轰鸣,只有无数“噗噗噗”的沉闷声响。冲在最前面的上千名骑兵,连人带马,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巨网扫过,瞬间就被打成了血肉模糊的筛子。战马的悲鸣,士兵的惨叫,响彻云霄。冲锋的阵型,在第一轮炮击之下,便被硬生生地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察罕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妖法?!
“前……前进!冲过去!冲过去他们就没辙了!”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残余的骑兵绕过同伴的尸体,继续疯狂地向前冲锋。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第二轮,第三轮,更加精准、更加密集的炮火覆盖。神机营的炮手们,如同在进行一场冷酷的数学计算,按照编号,将死亡精准地投送到每一个网格之中。
骑兵的集团冲锋,在这道由钢铁与火焰组成的死亡屏障面前,彻底变成了一场自杀。
当最后一轮炮击结束,战场上只剩下不到一千名惊魂未定的北元骑兵。他们看着遍地的同伴尸骸,看着那座依旧寂静无声的、如同地狱入口般的阵地,终于崩溃了。
他们调转马头,开始向后溃逃。
“想跑?”周观冷笑一声,举起了第二面令旗——蓝色。
“神机铳手,自由射击!”
刹那间,从那寂静的战壕之中,猛地伸出了上千支黑洞洞的火铳!
“砰砰砰砰砰——!”
炒豆般的枪声,连绵不绝地响起。神机营的士兵们,依托着战壕的掩护,以三段击的战术,对那些逃跑的敌人,进行着冷酷而高效的点名。每一声枪响,都有一名北元骑兵应声落马。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教科书式的伏击战。
大同城楼之上,陈德和他的部将们,早已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张着嘴,手里还握着准备出城接应的令旗,却早已忘了该如何发号施令。
他们看到了什么?
一千人,仅仅一千人,据守着一堆土坑,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内,就将数千名纵横草原的精锐骑兵,打得溃不成军,尸横遍野。而他们自己,几乎毫发无伤。
这不是战争。
这是……一场神迹。
陈德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他想起了那位皇太孙殿下在朝堂上所说的那些话。
“非对称优势”…… “降维打击”……
原来,都不是空话。他亲眼见证了。
当最后一个北元骑兵消失在地平线上,周观才缓缓放下令旗。他看了一眼满目疮痍的战场,又看了一眼毫发无伤的己方阵地,心中对那位远在京师的皇太孙殿下,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敬佩。
这,就是新军。
这,就是未来。
他走到阵前,面对着那些同样处于震撼之中的士兵们,举起手中的长刀,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胜利的怒吼:
“大明神机营——威武!”
“威武!威武!威武!”
一千名士兵,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那声音,不仅宣告着一场战斗的胜利,更像是一声响亮的钟鸣,敲响了旧军事思想的丧钟,也奏响了一个全新时代的,最强序曲。
北境的烽烟,并未就此熄灭。但这第一声惊雷,已然让所有人都明白——大明的天,真的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