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偷偷瞥了眼谢老太爷那因激动而微微抖动的手背,心里已然明了。
这等旧案牵连之深,若真要自证清白,除非能翻出当年的库账、官船册、盐道批文……
可这些东西,要么已被藏入内库,要么早被沈扬尘一网打尽,如今叫他如何证伪?
“证据……”
谢老太爷唇齿发颤,嘴角还挂着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想说话,可舌头仿佛被冻住似的,半晌吐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来。
一时间,大殿里更压抑了几分。
沈扬尘则是不紧不慢的换了只手负在身后,看上去依旧恭顺,目光却逼得谢老太爷头皮发麻:“谢老爷子,这密函押印是你家的印记无疑。”
“南洋号票是海贸司与虞家往来账目所出,这些物证若都作不得准,那还请谢老爷子明示……”
“要如何才能服众呢?”
随着沈扬尘一番话的落下,谢老太爷顿时喉头一梗。
“你!”
谢老太爷胸口起伏得像拉风箱,死死的盯着沈扬尘,老眼瞪得浑圆:“沈扬尘!你一个阉奴,也敢当众逼问老臣?”
他话音未落,堂内几名本就与谢家走得近的御史连忙低声附和:“陛下!此事蹊跷啊!”
“沈公公手中密函从何而来?若真有误传,也当由刑部慎查,岂能凭他一人之言就妄加定罪?”
听着他们这话,另一派的官员心里却是一阵冷笑。
这密函若真是假的,谢老太爷怎会不敢接茬证伪?
分明从头到尾就是贼心虚!
看着朝中很快又分得了两派,明元帝眉宇间却未动分毫,仍是那副不怒自威的神色,只是静静等着。
沈扬尘拱了拱手,上前两步温声笑道:“陛下,奴才不敢逼问。”
“但此事既关南洋盐道,又涉旧虞案,臣不敢苟且了事。”
说到这里,他转而盯住谢老太爷,微微颔首开口说道:“谢老爷子若真要证伪,奴才可以奉陛下之令,调东厂旧档、内库船册。”
“开仓对勘三年前南洋入港税收与盐道流向,一桩一桩对照。”
“若有一笔不对,奴才甘愿提头来见。”
“你!”
听着沈扬尘一番信誓旦旦的话,谢老太爷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几下。
若真被沈扬尘把这话头牵住,谢氏怕是连最后一层遮羞布都要被揭得干干净净。
想到这里,谢老爷子眼珠子一转,硬生生换了口风:“陛下!老臣无力与这狗奴才纠缠是非!”
“可陛下若只看这些账册密函,岂非落了那阴人算计?”
“老臣要奏本要奏的,不止是这区区盐道旧账!”
“陛下可知沈扬尘与那熹贵妃狼狈为奸,勾结虞家残余!”
“如今欲借此案掌控南洋,意欲割据南海盐利,重扶虞氏,另立私府,谋夺国运!”
随着谢老爷子此话一出,满殿哗然,文武百官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谋夺国运?!”
“谢老爷子此话从何而来?”
“此话可是诬陷?”
“…………”
几名年老的阁老闻言,脸色都变了几分。
虞家本就是当年落马的大族,如今全族洗脚登岸,靠经商制霸江南。
若真有人暗中想扶虞家重返仕途,再搭上后宫贵妃……简直是其心可诛!
沈扬尘垂眸看着谢老太爷演这场“回马枪”,嘴角依旧带笑,偏生那笑意寒得人心里发毛。
明元帝微微眯起了双眼,面色不动,只是抬了抬手:“谢老,此话若无实证,便是欺君。”
一时间,谢老太爷满头冷汗,一双老眼转得飞快:“陛下!老臣有证人!”
“宫中尚有旧人,曾亲耳听见沈扬尘与虞氏来人私下密议,要将江南盐道之利悉数吞下!”
“若此事不查,陛下头顶怕是要悬刀!”
正当谢老爷子越说越起劲的时候,沈扬尘却突然出声打断。
“可笑。”
“谢老爷子既有证人,不妨请出来,当堂对质。”
“此事若属实,奴才无话可说,任凭处置。”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向明元帝,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开口说道:“陛下,若谢家此话为实,奴才甘愿即刻下诏狱请罪!”
随即又目光一挑,冷冷的落在谢老太爷脸上:“若那证人是假的……谢氏当何罪?”
谢老太爷闻言老脸抽搐,嘴唇哆嗦半晌,竟一时间拿不出那所谓的“证人”。
文武百官互相对视,谁都明白,这一招谢氏算计过重,反而要反噬了自身。
若是真有证人,怎会拖到此刻还不带进来当堂一口咬死沈扬尘?
此番不过是想以空话转移陛下视线罢了。
明元帝微微闭上双眼,指尖轻叩扶手,冷声开口说道:“谢老,你所谓证人何在?”
“若今日本朕见不着,便是妄言欺君!”
一句妄言欺君冷得谢老太爷冷汗直流,双腿都险些跪不住。
他口中支吾着,声调再也压不住抖意:“陛下……证人……证人一时病了,未能……”
看到谢老爷子这副模样,谁又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证据。
而杜连栖更是咬牙切齿的跪在那里,那双混浊的眼睛里却还压着一丝死死不肯灭的光。
他当然知道这封信是真的。
那是他自己批的,盐道放行、虞家票号的银两兑转,甚至连押印都亲自盖了好几遍。
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些原本早该被销掉的旧物,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从仓档里翻出来,还干干净净地送到明元帝手里。
他原以为能瞒天过海,借着谢家这块老牌门阀躲过一劫。
可现在看来……那封信分明就是有人故意留着,等着在今日一剑封喉。
想到这里,他眼底掠过一丝阴冷,余光缓缓扫向沈扬尘那清瘦的背影。
是他。
一定是这狗奴才暗中安插人手,连那帮内库太监都被他收拢了,否则怎会连自己多年暗中打点的库档都翻出来?
若这会儿换个人,或许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当场跪地求饶。
可杜连栖活到这一步,心里门儿清。
真要全供出来?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