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风,如同冰冷的剃刀,刮过玄天宗外门巨大的青石演武场。 但这凛冽的寒意,丝毫压不住场中蒸腾而起的喧嚣热浪。一年一度的外门小比,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彻底搅动了这片沉闷的天地。
演武场依山势而建,形如巨碗,中央是十座用坚硬青罡石垒砌的方正擂台,在惨淡的冬日天光下泛着冷硬的灰白光泽。四周是逐级升高的观礼石阶,此刻早已被黑压压的人头填满。数千外门弟子汇聚于此,嘈杂的声浪如同无数只躁动的蜂群在嗡鸣,汇聚成一股令人耳膜发胀的洪流。兴奋的呼朋引伴、紧张的窃窃私语、肆无忌惮的哄笑、甚至还有押注赌斗的争执声,混杂着汗味、尘土味和劣质丹药的气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高台之上,数位外门执事正襟危坐,神情或严肃或淡漠。负责主持的是一位面容古板、长须飘飘的灰袍老者(陈执事),他正慢条斯理地宣读着小比规则,声音在扩音法阵的加持下清晰地传遍全场,却很快被更热烈的议论声淹没。
真正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是悬挂在演武场东侧那面巨大光滑的黑曜石壁——对阵名录!
一道道泛着淡金色光芒的名字被法力镌刻其上,不断滚动刷新。每当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尤其是那些公认的种子选手,总会引起其拥趸或同峰弟子的欢呼喝彩。而一些公认的弱旅或倒霉蛋的名字出现时,则往往伴随着幸灾乐祸的哄笑或毫不掩饰的鄙夷。
叶东独自一人,如同礁石般沉默地站在演武场最外围、靠近入口通道的阴影里。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肘部打着深色补丁的旧外门弟子服,身姿挺拔,与周围三五成群、兴奋议论的弟子们格格不入。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扑打在他脸上,他却恍若未觉。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睛,越过攒动的人头,越过喧嚣的声浪,精准地锁定在巨大的黑曜石名录上。
他的目光,平静地在一排排名字上逡巡。心跳平稳,呼吸悠长。淬体丹带来的蜕变,让他的身体在寒风中依旧保持着稳定的温热。丹田处那顽固的钝痛,被一种更加凝练的意志所压制。
终于,滚动的名录缓缓停下。
西三区,第三擂台,第一轮:
叶东(杂役峰) VS 王峰(金鼎峰)
当“叶东”这两个字清晰地出现在光幕上时,时间仿佛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紧接着——
“噗!叶东?哪个叶东?不会是那个‘粪坑废柴’吧?”
一个尖利的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周围压抑的议论!
“哈哈哈哈哈!除了他还能有谁?杂役峰,叶东!错不了!”
“我的天!真是他!丹田都碎成渣了,他还敢报名小比?嫌命长吗?”
“笑死我了!这是嫌上次在粪坑里没泡够,想上擂台再尝尝挨揍的滋味?”
“王峰?金鼎峰那个‘王麻子’?练气二层了吧?一手《莽牛劲》使得虎虎生风!这废物对上他?怕不是一招就被轰下台了吧?”
“开盘了开盘了!赌叶东能撑几招!一招?半招?还是直接跪地求饶?”
“我赌王麻子一拳下去,他得躺半个月!哈哈哈!”
肆无忌惮的哄笑声、刻薄至极的嘲讽、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如同无数支冰冷的毒箭,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瞬间将阴影里的叶东彻底淹没。那些声音是如此响亮,如此刺耳,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撞击着他的神经。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恶意沼泽,令人窒息。
高台上,几位执事也注意到了下方的骚动。陈执事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目光扫过名录上的名字,又瞥了一眼外围那个孤零零的身影,眼神淡漠,无悲无喜,仿佛看到的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杂役峰的弟子?丹田破碎?这种存在,在小比这种场合,不过是供人取乐、增添一点微不足道谈资的背景板罢了。
叶东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蒙面的头巾早已在乱石堆那夜后被他深埋,此刻他清晰地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那些刺耳的嘲笑,那些鄙夷的眼神,如同锋利的刀片刮过皮肤,带来一阵阵熟悉的、源自记忆深处的屈辱和刺痛。
然而,这痛楚并未让他退缩,反而像投入熔炉的薪柴,在心底燃起一簇冰冷的火焰。他想起了穿越之初的绝望,想起了粪坑溺毙的窒息,想起了林清雪冰冷的退婚书,想起了张龙赵虎狞笑的拳头,想起了李鼠儿阴冷的窥视…与那些深入骨髓的黑暗相比,眼前这些喧嚣的嘲笑,不过是蚊蝇的嗡鸣!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尘土的味道灌入肺腑,却奇异地抚平了心底最后一丝波澜。丹田深处,那虚幻的乾坤鼎似乎感应到了主人心境的蜕变,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散发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苍茫气息。
就在这喧嚣的恶意旋涡中心,叶东动了。
他没有低头,没有回避那些刀子般的目光,反而挺直了脊梁。他迈开脚步,步伐平稳而坚定,如同丈量过一般,从演武场最外围的阴影里,一步步走向中央区域,走向他即将登上的第三擂台方向。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显得有些从容。所过之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前方挡路的弟子,无论是出于鄙夷还是纯粹看热闹,在接触到他那双平静得近乎漠然、深处却仿佛燃烧着冰焰的眼睛时,都不自觉地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向两侧让开。
嘲笑声并未停止,反而因为他的出现而更加高亢。
“看!那废物过来了!”
“啧啧,还挺能装镇定!等会儿上了擂台,看他怎么哭爹喊娘!”
“王麻子!王麻子!你的沙包来了!下手轻点,别真打死了,哈哈哈!”
“叶师兄,加油啊!争取撑过一招!我看好你哦!” 阴阳怪气的“鼓励”更是引来一片哄笑。
叶东置若罔闻。他的目光穿越人群的缝隙,早已锁定在第三擂台的方向。就在他稳步前行的同时,丹田深处,那虚幻的乾坤鼎被悄然催动!
嗡!
一股无形的、难以被寻常修士察觉的微弱波动,以叶东为中心,如同水波涟漪般悄然扩散开来。这并非灵识扫描,而是乾坤鼎解析万物的本源感应!
在叶东的“视界”中,整个喧嚣沸腾的演武场仿佛被瞬间按下了静音键,又像是隔着一层流动的水幕。色彩变得有些失真,周围那些面目模糊、肆意嘲笑着的弟子身影如同背景板般虚化褪色。唯有那些散发着灵力波动的个体,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清晰地亮了起来,被赋予了不同的“色彩”和“形态”。
他“看”到:
左侧不远处,一个身材敦实、正唾沫横飞嘲笑他的弟子,身上流转着一层薄薄的、如同劣质棉絮般的土黄色气流,运转间有明显的迟滞感,几个关键节点黯淡无光——功法粗劣,根基不稳,练气一层初阶。
右前方,一个抱臂冷笑、眼神倨傲的蓝衣弟子,周身萦绕着淡蓝色的水属性灵力,如同溪流般相对流畅,但其中夹杂着不少杂乱的“气泡”和细微的“涡流”——灵力驳杂,控制力一般,练气一层巅峰。
更远处,一个盘膝闭目、对周围喧嚣充耳不闻的青衫少年,气息内敛,周身灵力如同薄雾般均匀覆盖,流转间圆融无碍,几乎没有明显破绽——根基扎实,心性沉稳,练气二层,是个劲敌!
叶东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眼神也依旧平静地注视着前方擂台。但他的心神,却如同最高效的机器,借助乾坤鼎的解析之力,飞快地捕捉、分析着视野范围内每一个对手的灵力属性、流转强度、运行轨迹中的瑕疵、功法运转时暴露的薄弱节点…所有信息如同涓涓细流,汇入他脑海,迅速构建起一幅幅清晰的“战力图谱”。
这就是他的准备!在所有人将他视为笑料,视为待宰羔羊时,他已在无声无息间,将整个演武场变成了他解析对手的狩猎场!
他的目标,自然首先是自己的对手——王峰!
目光穿透人群,终于落在了第三擂台边缘。
那里站着一个身材中等、皮肤黝黑粗糙、脸上果然零星点缀着几颗麻点的青年。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金鼎峰外门弟子服,双臂环抱在胸前,下巴微微扬起,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丝即将“活动筋骨”的残忍兴奋。他周身萦绕着一层淡黄色的、略显狂暴的灵力波动,如同躁动的野牛,力量感十足,但流转之间明显带着一股蛮横冲撞的意味,缺乏精细控制。几个灵力汇聚的发力节点,如同小太阳般明亮,但也正因为过于明亮集中,导致节点之间的衔接处显得相对黯淡薄弱。
《莽牛劲》!练气二层初阶!力量型,爆发强,但招式衔接僵硬,变化不足,下盘…似乎因为过于追求上肢力量而略显虚浮?
乾坤鼎的解析,如同最精准的尺子,瞬间为王峰的实力和弱点做出了标注。
此时,王峰也看到了正向他所在擂台稳步走来的叶东。他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露出一口不算整齐的黄牙。他捏了捏拳头,指节发出清脆的爆响,冲着叶东的方向,用足以让附近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狞笑着喊道:
“哟!这不是咱们大名鼎鼎的‘叶师兄’吗?真是让师弟我好等啊!放心,等会儿上了台,师兄我一定好好‘照顾’你!保证让你舒舒服服地躺着下去!哈哈哈!”
刺耳的挑衅,再次引来周围一片附和的哄笑声。
叶东的脚步,终于停在了第三擂台的台阶之下。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台上王峰那张写满恶意和嘲弄的麻脸。演武场的喧嚣、周围的哄笑、王峰的挑衅…所有的一切噪音,在他那如同深潭般沉静的眼眸中,没有激起半分涟漪。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如同面对一个最普通的对手。然后,在无数道或鄙夷、或好奇、或纯粹等着看笑话的目光注视下,他抬起脚,一步,一步,沉稳而坚定地踏上了冰冷的青罡石台阶,登上了属于他的战场。
擂台之上,寒风更劲。
叶东站定,与王峰相隔三丈而立。他那身破旧的杂役弟子服在风中微微摆动,身影在巨大的演武场和喧嚣的人群衬托下,显得异常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