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刀在石壁上刮出零星火花,凯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透。
眼前这条狭窄的火山通道,像是巨兽滚烫的喉管,正将他们一点一点吞咽下去。
硫磺的浓烈气息几乎凝成实体,每一次吸气都像在肺里点了一把火,灼得喉咙生疼。
脚下的岩石散发着惊人的热度,隔着磨薄的草鞋底,依旧能感受到那要将人融化的恶意。
汗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他却连眨眼都觉得奢侈。
身后传来压抑的喘息。
——是芬恩,年轻的魔药师脸色苍白得吓人,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角滚落,紧抓着药箱背带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撑住,芬恩,”莉娅的声音带着施法者特有的清冷穿透灼热的空气,一层稀薄、不断波动着的淡紫色光晕笼罩着众人,勉强隔绝着部分高温,但显然她也并不轻松,银发被汗水黏在脸颊,额间那道蹙起的细纹从未舒展,“就快到了。”
队伍最前方,莱恩四肢着地,如同真正的森林猎手,悄无声息地潜行。
他那覆盖着灰黑色毛发的背脊紧绷着,耳朵机警地转动,捕捉着风声之外一切可疑的声响,喉咙深处滚动着无法完全压制的低呜。
来自生命本能的强烈警兆让他琥珀色的兽瞳在昏暗中闪烁着不安的光。
铁砧沉重的脚步声在最后方响起,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金属关节沉闷的摩擦声,在这死寂而灼热的通道里异常清晰。
他头盔眼缝处蓝绿色的灵魂之火稳定地燃烧着,如同黑暗中不灭的灯塔,沉默地承受着狭窄通道四壁传来的高温,厚重的板甲表面已经开始隐隐泛红,却没有丝毫迟疑。
凯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前方莱恩紧绷的脊背移开,再次狠狠咬了一下早已破皮的下唇,用那点锐痛驱散脑海中不断翻腾的画面——艾拉被巨大阴影笼罩时惊恐的金色发梢,她消失在狂风里前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这深入骨髓的痛楚与灼烧肺腑的热浪交织在一起,反而成了支撑他继续向前的唯一力量。
通道似乎永无止境。
就在芬恩的喘息越来越重,莉娅维持的护盾光晕也剧烈闪烁、摇摇欲坠之时,最前方的莱恩猛地停住了脚步,整个身体几乎贴伏在地面上,朝着前方黑暗的尽头,发出了一个极短促、充满警告意味的喉音:“……呜!”
凯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手中那柄跟随父亲砍伐过无数荆棘、此刻却显得如此单薄的柴刀。
莉娅指尖瞬间凝聚起一点危险的星芒,铁砧沉重的身躯无声地向前挪动了半步,将芬恩和莉娅更好地护在身后,金属摩擦声在骤然绷紧的寂静中格外刺耳。
然而,预想中的袭击并未到来。
莱恩伏低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一些,他回过头,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中看向凯,又转向通道的尽头,鼻翼快速翕动着,似乎在分辨着什么复杂的气味。
他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不清、介于低吼和咕哝之间的音节,然后侧过身体,让开了通路。
凯深吸了一口灼痛的空气,压下剧烈的心跳,第一个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
几步之后,狭窄的通道戛然而止。
眼前豁然洞开。
巨大的空间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心神,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他们仿佛站在了巨神掏空的山腹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只有极遥远处,流淌着暗红色岩浆河流,如同大地深处搏动的血脉,散发出熔金般的微光和令人窒息的热浪。
然而,构成这宏伟巢穴主体的,并非预想中的嶙峋怪石或尸骸焦土。
是水晶。
无数巨大的、形态各异的晶柱拔地而起,参天耸立,构成纵横交错的空中廊道和悬浮平台。
它们并非凡俗宝石,通体流转着奇异的光泽——时而如最纯净的冰蓝,时而泛出深邃的幽紫,时而又晕染开温暖的橙黄,光晕柔和地弥漫在巨大的空间里,不仅提供了照明,更奇异地中和了下方岩浆带来的毁灭性高温,使得这里的空气虽然依旧灼热,却已非无法忍受的炼狱。
空间本身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龙威!
它如同粘稠沉重的水银,无孔不入地压迫下来。
芬恩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几乎跪倒,全靠死死抓住旁边一根温热的晶柱才勉强站稳,脸色由白转青,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仿佛胸口压着千斤巨石。
莱恩喉咙里滚动着痛苦的低吼,全身浓密的毛发根根倒竖,琥珀色的兽瞳中野性的光芒被强烈的警惕和一种近乎天敌压制的本能恐惧所取代,他焦躁地用锋利的爪子刮擦着脚下的水晶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铁砧沉重的身躯微微一沉,金属关节发出一阵比之前更响亮的、带着抵抗意味的嗡鸣震颤,头盔眼缝中那蓝绿色的灵魂之火猛地蹿高了一瞬,光芒剧烈摇曳,仿佛在抵御着某种无形力量的侵蚀。
莉娅闷哼一声,银发无风自动,她迅速在身前结出一个繁复的星辰符文,淡紫色的护盾光晕瞬间增强,将众人勉强笼罩在内,但她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维持护盾对抗这无处不在的威压,对她精神力的消耗堪称恐怖。
“呼……呼……”凯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视野边缘阵阵发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那浩瀚如星空倾覆、沉重如群山压顶的意志蛮横地冲击着他的脑海,无数破碎的恐惧画面翻涌上来——领主爪牙焚烧田地的狞笑,艾拉消失在巨大阴影中的小手……他死死咬着牙关,齿缝间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一股源自血脉深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暖流,如同大地深处最坚韧的根须,在龙威的滔天巨浪下顽强地滋生出来,护住了他意识最后一丝清明。
他晃了晃头,强行驱散眩晕感,目光扫过这片由水晶构筑的奇异龙域。
远处,巨大的水晶平台如同悬浮的山岳,在流转的光晕中若隐若现。
更深处,有某种庞大而危险的存在散发出的光芒,隔着遥远的空间距离,依旧能刺痛眼球。
“莱恩,”凯的声音因为承受威压而沙哑紧绷,他看向焦躁不安的狼孩,“气味……能找到吗?艾拉的气味?”
莱恩用力抽动着鼻子,在弥漫着硫磺、水晶能量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恐怖龙威的复杂气息中艰难地分辨着。
几秒钟后,他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住斜上方一条蜿蜒伸向巢穴深处的水晶廊道,喉间发出一声异常肯定的低吼,伸出一根覆盖着毛发、指甲锋利的手指,坚定地指向那个方向。
那里,被巨大晶簇簇拥着,似乎通向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台区域。
“走!”凯毫不犹豫,柴刀横在身前,第一个踏上了那条悬浮在深渊之上、由巨大水晶自然形成的廊道。
脚下的水晶温润而坚固,散发着柔和的能量光晕。
每一步都如同踏在命运的弦上,深渊在侧,龙威在上。
莉娅紧抿着唇,维持着护盾,紧随其后,星辉在她指尖若隐若现,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芬恩脸色惨白,颤抖着从药箱里摸出一个小瓶,仰头灌下里面粘稠的绿色药液,深吸几口气,努力跟上。
铁砧沉重的脚步落在水晶上,发出沉稳而规律的金属撞击声,如同战鼓,成为这寂静龙域中唯一坚定的回响。
灵魂之火稳定燃烧,他庞大的身躯走在最后,是所有人最坚实的后盾。
莱恩则像一道真正的灰色阴影,无声无息地蹿到了队伍最前方,时而伏低潜行,时而跃上晶柱探查,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狩猎者的冷光,为队伍指引着方向,避开那些能量波动异常紊乱的区域。
水晶迷宫错综复杂,巨大的晶柱折射着下方岩浆河的红光与自身流转的彩晕,光影交错,让人目眩神迷,极易迷失方向。
空气中弥漫的能量时强时弱,如同巨兽沉睡中无意识的呼吸。
突然,莱恩猛地停住,对着前方一处看似平常的水晶壁龛发出了急促的警告低吼。
几乎同时,那壁龛内一块不起眼的、形状如同眼睛的深紫色水晶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
一道扭曲的、灼热的能量射线毫无征兆地激射而出,直取队伍中央的芬恩!
“小心!”莉娅的示警与施法几乎同步。
她指尖星光暴涨,一面由无数细碎星芒瞬间构成的菱形光盾出现在芬恩身前。
嗤——!
灼热的能量射线狠狠撞在星盾上,发出烙铁入水般的刺响,光盾剧烈波动,细密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
莉娅身体一晃,脸色又白了几分。
芬恩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向后跌倒。
铁砧的反应快如闪电!
沉重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迅捷,一步踏前,巨大的金属臂膀带着沉闷的风声横扫而出,不是去挡那已经开始衰竭的射线,而是狠狠砸在那块发光的“眼睛”水晶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水晶碎裂的刺耳声响。
那块深紫色的水晶被铁砧蕴含着巨力的金属重拳砸得粉碎,激射的能量射线瞬间消失。
飞溅的紫色水晶碎片打在铁砧厚重的胸甲上,叮当作响,留下浅浅的灼痕。
蓝绿色的灵魂之火在头盔下稳定地燃烧着,没有丝毫波动。
危机解除,但空气更加凝重。
“陷阱……到处都是。”莉娅喘息着,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护盾,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看似平静的水晶丛林,“能量节点很隐蔽,我的感知被龙威严重干扰了。”
凯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溅上的水晶粉尘,心脏还在狂跳。
他看向前方莱恩所指的那片被晶簇拱卫的阴影区域,那里仿佛是整个庞大水晶迷宫的核心。
深渊在脚下无声咆哮,赤红的岩浆如同地狱窥探的眼睛。
水晶折射的光怪陆离,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的晶壁上。
每一步踏出,都在远离生天,深入巨龙的咽喉。
艾拉的气息就在前方,像黑暗中一缕微弱的呼唤。
凯握紧了粗糙的柴刀木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深吸了一口灼热而沉重的空气,硫磺味混杂着水晶逸散的奇异能量气息,灌满胸腔。
“继续,”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刮过岩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在前面。”
阴影的轮廓在前方水晶丛林的尽头逐渐清晰,仿佛一张巨口,等待着吞噬最后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