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之中,有人忙,有人闲,有人忙里偷闲。
尉廨里,沈谭坐在紫檀木手椅上,面色凝重,目光望着面前的案桌,上面躺着一份供着,这是他费尽心机伪造出来的。
那江湖骗子冯鹤,软硬不吃,无论他如何威逼利诱,死活不肯承认他是孩童失踪案的主谋。
但是他拿着这份供状去找到杨纪,没想到杨纪只是匆匆看了几眼,直言此案疑点太多,漏洞百出,还需进一步调查。
为了尽快结案,以免夜长梦多,他也去找过县令周崇,但那老家伙甚是油滑。
见到沈谭前来,周崇满脸堆笑,热情招呼,待沈谭说明来意后,他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于面上的茶叶,慢悠悠抿上一口,这才开口说话。
“此事嘛,杨大人既然说有疑点,那肯定得慎重对待,我们身为朝廷命官,处理案件自然要严谨,可不能有丝毫马虎……”
沈谭一听,这老狐狸说了半天,全是模棱两可的场面话,根本就没有帮自己的意思。
此刻,沈谭内心如同翻江倒海一般,越想越觉得心慌,杨纪如此坚持,一直拖着不结案,难道真的发现了什么关键线索?又或者,已经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自导自演的了?
除了李羡安与苏璃月,杨纪几乎不用县衙里的人,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沈谭不知道杨纪查到了什么程度,十分担心自己精心布置的一切随时败露。
这种不确定性如芒在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端起案桌上热情腾腾的茶水,猛喝一口,沈谭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拿起供状匆匆走出尉廨。
与此同时,李羡安带着赖三与那瘦高男人来到了县衙大门。
一路上,赖三认定面前武功卓绝之人,就是娄掌柜派来搭救自己的。
娄掌柜竟如此仗义,不仅派人来救自己,还贴心地找位郎中,及时给自己受伤的兄弟止血,赖三心里对娄济仁的感激又多了几分。
从医馆出来,赖三还主动与李羡安攀谈起来,毕竟都是一伙人,武功又高,值得结交。
可走着走着,他发现有些不对劲,仔细一想,这分明是去往县衙的路线啊。
赖三从小在平康县长大,凭借着娄济仁的关系,县衙里大大小小的官员,他都能认出,可眼前带路之人不是衙门中人。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脚步也渐渐缓了下来。
但李羡安一直看着他们,想逃走,那是痴心妄想。
望着眼前庄严的县衙大门,赖三挤出一丝笑容,对李羡安说:“大哥,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啦?”
李羡安笑道:“你不是一直对我的身份很感兴趣吗?进去就知道了。”
赖三心里“咯噔”一下,声音也不自觉颤抖起来:“去……去县衙干啥?大哥,您别开玩笑了。”
“二位,请吧!”
李羡安说这话时,面色如常,可落入赖三耳中,就跟催魂夺命音似的,令人胆战心惊。
赖三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跟着这人是来县衙,打死他也不会跟来……
等等,不跟来,那自己一定会死。
可现在受制于人,想跑又跑不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进入大门,正好见到沈谭。
赖三一眼就瞅见了沈谭,刹那间,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沈谭,眼神里满是哀求,仿佛在无声呐喊:“沈县尉,快救救我啊!”
沈谭也见到李羡安三人,但当他目光落在赖三身上时,心头一震,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强压下内心的慌乱,装作没看见赖三求救的眼神,转而看向李羡安,“李公子,你回来了,这二位可是犯了什么事?”
李羡安抱拳行礼,带着几分笑意道:“没有,就是杨大人听闻这二位能找回失踪的孩童,便让我请他们过来,问询一番。”
沈谭之前特意告诉过杨纪,这赖三只是平康县里的一个小混混罢了,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所谓能找回孩子,都是这家伙信口胡诌的。
这么说的目的,也就是让杨纪转移注意力,千万别把关注点放在赖三身上。
眼下,赖三都被带到了这儿,事情便不会那么简单了。
然而沈谭神色未动,仍一副关切认真的模样:“哦?竟有此事,杨大人对案件上心,实乃平康之幸,既然是杨大人的安排,李公子,还请快些带他们进去吧,莫要让杨大人久候。”
“沈县尉此前为这案子耗费诸多心力,若是能从这二位口中知道孩童的下落,届时想必也能松口气了。”
沈谭心中一凛,表面上依旧镇定自若,笑着回应:“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孩童失踪案一日不破,我这心里就一日难安呐,只盼着二人能提供有效线索,不辜负杨大人的一番期望。”
说话间,他不着痕迹看了一眼赖三二人,可两人皆是一脸紧张。
尤其是赖三,眼神中露出恐惧,时不时偷瞄自己一眼,这让沈谭愈发忐忑不安。
李羡安不再多言,带着赖三二人往西厅走去。
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沈谭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站在原地良久,思绪纷乱如麻。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也不去外监刑讯逼迫冯鹤了,径直走出了县衙。
西厅里,杨纪与苏璃月就今日从赖三家中搜出的云缕幻绡白衣与磷粉谈论着。
杨纪微微眯起眼睛,道:“苏姑娘,这白衣由云缕幻绡制成,寻常人家根本无力购买,而磷粉多用于一些旁门左道的把戏之中,二者同时出现在赖三家中,可以断定,在你姨母家扮鬼作祟之人,就是这个赖三无疑了。”
苏璃月咽下蜜橙糕,道:“如此一来,诸多线索有了指向,孩童失踪也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正说着,李羡安带着赖三二人踏入会客厅。
赖三刚进门,便看到了案桌上摆着的白衣,瞳孔猛地一缩,心里惊慌起来。
“杨兄,这二位是?”杨纪没见过赖三,还以为是李羡安的朋友。
苏璃月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脆声道:“那胖子便是赖三了。”
杨纪拿起桌上的白衣,目光如炬,直直射向赖三,厉声道:“赖三!本官在你家中搜出这白衣与磷粉,现在问你,在王家废墟之中装神弄鬼、吓唬众人,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赖三回道:“小人冤枉,这白衣与磷粉确实是小人的,但我并没有在王家扮鬼啊。”
“哦?你一介不务正业之徒,家中境况平平,并无雄厚财力,你倒是说说,为何能购置得起用云缕幻绡做成的白衣?”
“大人,小人运气好,前阵子去赌坊,手气特别顺,一下子就赢了不少钱,小人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裳,便花银子购得了。”
杨纪冷笑一声:“到了此刻,你还敢狡辩?”
说着站起身,一把脱下赖三的衣服,只见其后背上有一大块疤痕,触目惊心。
“你背上这块疤,想必是当初扮鬼之时,磷粉突然自燃,你根本来不及脱掉衣服,这才留下的吧?”
“大人,您可得明察呀!小人这疤确实是被磷粉烧伤所致,可小人压根儿就没去过王家扮鬼,这事儿跟小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
“哼,还不承认是吧?来人呐,即刻将这两人的鞋子取下,务必与王家所留脚印仔细勘验比对,究竟是真是假,一验便知,此外,速去将那赌坊掌柜传来,与这厮当面对质!”
李羡安道:“赖三,你好好想想,今日为什么会有人来杀你,肯定是怕你把一些不该说的事情抖搂出来,你也不想不明不白丢了性命吧,这要你如实说出来,杨大人定会护你周全。”
赖三咬着牙,依旧坚决不肯说,哪怕此刻形势已然极为不利。
在他心底,始终认定娄济仁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陷入困境而不管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