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还残留着焚烧后的焦糊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劣质红酒般的诡异腥气。昨夜那场贫民窟集体意志的爆发，就像一场短暂的风暴，刮过之后，留下的依旧是满地疮痍和沉甸甸的、几乎要把人压垮的死寂。人们瘫坐在自己的窝棚前，眼神空洞，仿佛刚才燃烧的并不是愤怒，而是最后一点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力气。连赵漫都靠着半堵断墙，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累得说不出话。
“晚晚姐…”周西西扯了扯林晚的袖子，小手指着那个被抽离了富豪意识、此刻蜷缩在角落里昏睡的拾荒少年，“他还好吗？那个…牛排味…”
少年缩成一团，即使在昏睡中也时不时干呕一下，仿佛胃里还残留着不属于他的奢华滋味。林晚刚想走过去看看，一阵奇怪的声音突然从棚户区外围传来。
不是汽车引擎，不是脚步声，而是一种低沉的、持续的嗡嗡声，像是无数只巨大的蜜蜂在同时扇动翅膀。
“什么动静？”赵漫猛地睁开眼，警惕地抓起枪。
嗡嗡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紧接着，一片柔和的粉红色光芒，像是初升朝霞被稀释了无数倍，从棚户区的入口处开始蔓延！那光芒并非来自天空，而是来自地面——一道半透明的、散发着微光的粉红色屏障，正如同活物般从地下升起，沿着棚户区破烂的边界迅速合拢！
屏障大约三米高，材质看起来像某种坚韧的果冻，泛着珍珠般的粉色光泽。更诡异的是，屏障的顶部，竟然还镶嵌着一排排闪闪发亮的水晶小熊装饰！随着屏障的升起，一股浓烈的、甜腻到发齁的樱花香精气味弥漫开来，瞬间盖过了垃圾的腐臭味和焦糊味。
“这…这他妈什么玩意儿？”赵漫目瞪口呆，枪口下意识对准了那堵还在不断推进的粉色墙壁。
一个离入口最近的男人，大概是饿昏了头，看着那粉嫩嫩的光墙，居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屏障伸出手。“吃的…是吃的吗…”他眼神迷茫，喃喃自语。
“别碰！”林晚惊叫。
晚了。
男人的指尖刚触碰到那层看起来柔软无害的粉色屏障——
滋啦！
一声轻微的电击声！
男人身体猛地僵直！翻白眼！嘴角以一种极其夸张的、违背人体工学的弧度向上咧开，露出了一个巨大到几乎撕裂腮帮子的笑容！那笑容空洞又诡异，像一张拙劣的面具贴在脸上。紧接着，他整个人像提线木偶一样抽搐着跳了起来，动作僵硬地扭动着脖子和四肢，跳起了一种滑稽又恐怖的机械舞！一边跳，嘴里还一边发出“咯咯咯”的怪笑声。
屏障并未停止推进。在它后面，几架造型圆润、涂着可爱马卡龙色的无人机嗡嗡地飞来飞去，用甜腻得能挤出糖浆的电子童音反复播报：
“请注意！请注意！顾氏幸福家园计划启动！为维护社区和谐氛围，请各位居民待在安全区域哦！”
“幸福第一！安全第一！未经许可跨越情感护栏是危险行为！”
护栏？情感护栏？
就在那男人跳着诡异机械舞的地方，粉红色的屏障表面平滑如镜，没有任何物理阻挡。但在屏障上方大约一米的位置，凭空悬浮着一块亮闪闪的电子屏，上面正滚动着五彩斑斓的卡通字体：
【幸福指数：87.3%！达标啦！棒棒哒！(??????)??】
【持续保持幸福感，您将获得‘升级’宝贵名额！申请成为更高级、更清洁、更永恒的仿生人公民！开启无忧新人生！】
电子屏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的、不断旋转的投影广告：一个穿着光鲜亮丽、皮肤完美无瑕的仿真人，正优雅地坐在奢华的餐厅里，用一把金光闪闪的勺子，从一个精致的杯子里舀起一勺闪烁着七彩光芒的粘稠液体，旁边标注着：“幸福感浓缩液——您的每日愉悦源泉！”
“放屁！狗屁的幸福感！”赵漫气得破口大骂，端起能量枪就要朝屏障射击。
“等等！”顾衍的声音平淡地响起。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屏障前几步远的地方，右眼的幽蓝光芒亮起，如同扫描仪般扫过那粉色的屏障和空气中弥漫的雾气。“纳米级致幻气溶胶。主要成分：神经阻断剂L-7，混合强效类阿片受体激动剂……载体物质……”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分析复杂的成分，“高浓度合成雌激素。”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雌激素载体？“专门针对…女性设计的？”她立刻联想到这片区域里数量不少的妇女儿童。那些无人机甜美的声音，这粉嫩梦幻的布置，瞬间都裹上了一层阴险的糖衣。
“操！”赵漫显然也听明白了，脸色铁青，“这帮畜生！专门挑软的捏！”
那个最先触碰屏障的男人还在不知疲倦地跳着诡异的舞蹈，脸上巨大的笑容已经僵硬，嘴角撕裂，渗出细细的血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抓着地面坚硬的泥土，指甲翻开，血肉模糊，身体却还在不受控制地扭动、狂笑。这景象比任何血腥场面都让人头皮发麻。
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悄靠近了那个跳着舞的男人。是那个拾荒少年。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愤怒。他蹲下身，没有试图去触碰那个男人，目光却死死盯住男人因为抽搐而掉落在泥土里的一个小布袋——那是昨夜被富豪意识控制时，他“收集”到的几枚情币，还没来得及被导管吸走。
少年飞快地捡起那个布袋，抖落里面的东西。几枚大小不一的、散发着暗淡粉晕的情币滚落在脏污的地面上。他盯着那些情币，手指攥紧。
“喂，小子！离那墙远点！”赵漫朝他喊。
少年没理她。他捡起一枚情币，凑到眼前。那劣质的粉色晶体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微弱地流动。旁边刚熄灭不久的火堆还散发着余温。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将手里的情币扔进了暗红色的灰烬里！
滋啦——
情币接触高温的瞬间，没有立刻融化，反而发出一声尖锐的、仿佛灵魂被灼烧的嘶鸣！紧接着，那枚坚硬的晶体开始软化，变成一种粘稠的、如同熔融金属般的粉金色液体。就在液体翻滚冒泡的表面上，一张模糊、扭曲、痛苦到极致的女人人脸轮廓猛地浮现了出来！嘴巴无声地大张着，像是在发出永恒的尖叫！那张脸一闪即逝，被沸腾的液体吞没！
“啊！”周西西吓得捂住嘴，小脸惨白，“是…是那个阿姨…被吃了‘怕’的阿姨…”她认出了那张在导管里一闪而过的、绝望哭泣的脸。
少年死死盯着那滩冒着诡异气泡的粉金色熔化物，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脱下自己那件破得不成样子的外套，抓起旁边一根还算结实的锈铁棍，将滚烫的、包裹着痛苦人脸的情币熔液小心翼翼地挑到破衣服上。
“它们…烧得掉！”少年抬起头，看向林晚和赵漫，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狠劲，指着远处矗立在贫民窟边缘、像只巨大独眼般俯瞰着这片苦难的一座灰色监控塔，“那座塔！就是它的眼睛！拔了它！”
“妈的！干了！”赵漫瞬间被点燃，热血上头，“老娘早看那玩意儿不顺眼了！怎么搞？”
“情币！”林晚立刻明白了少年的意图，“找所有能找到的情币！越多越好！只有它们烧起来的火，能戳穿这狗屁系统的谎言！”她想起了昨夜燃烧导管时喷溅出的暗红酒液，还有那无数痛苦嘶吼的人脸。
消息像野火一样在绝望的人群中蔓延。没有多余的言语，那些刚刚经历过意识被掠夺、情绪被榨取的贫民们，默默地行动起来。有人从贴身的破口袋里掏出仅存的一两枚情币，那是他们曾经付出巨大情感代价换来的、如今一文不值的垃圾；有人冲进被炸毁的窝棚废墟里翻找；还有人甚至从昨夜被烧毁的导管残留物附近，抠出一些凝固的、带着暗红光泽的碎渣……
少年成了临时的指挥者。他不知从哪里又找来一个破铁桶，架在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堆余烬上。一枚枚冰冷的情币被投入桶中。
滋啦！滋啦！滋啦！
每一次情币投入熔液，都伴随着一声或尖锐或沉闷的嘶鸣！一张张扭曲痛苦、无声呐喊的人脸轮廓在滚烫的粉金熔液中浮起、挣扎、破碎！灰暗的棚户区里，那口翻滚着无数灵魂哀嚎的铁桶，如同地狱的熔炉。
“再加点料！让那些吸血的玩意儿尝尝这个！”一个手臂上缠着带血破布的老工人，把一堆从废弃监控设备上拆下来的小型能量电池残骸扔进了铁桶！
轰！熔液猛地爆燃了一下！窜起蓝紫色的火焰！一张张人脸在火焰中仿佛获得了短暂的生命，无声地咆哮着，扭曲着，带着无尽的怨毒！
“成了！”少年脸上沾着黑灰，眼睛却亮得惊人。他用厚布缠裹手臂，端起沉重的铁桶边缘。里面滚烫的、燃烧着、不断浮现痛苦人脸的粉金熔液熊熊燃烧！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顾衍和林晚也动了。顾衍几步走到那还在推进的粉色屏障前，在无人机甜腻的“危险！请远离！”警告声中，覆盖着金属和幽蓝纹路的右手猛地伸出，狠狠抓住了那道柔韧的屏障！
滋啦啦啦啦——！！！
比之前强烈十倍的电流声炸响！粉色屏障被抓握的地方剧烈波动，发出刺目的粉白光芒！一股强大的力量试图将顾衍弹开！顾衍的身体猛地一震，左眼的血红沙漏疯狂旋转！【11:53:21】！他覆盖着金属的右臂纹路爆发出刺目的蓝光，硬生生扛住冲击！
“呃！”他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右手五指如同最坚固的液压钳，爆发出恐怖的力量！
嘶啦——！
那看似坚韧无比的粉色屏障，竟被他徒手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将近一米长的裂口！裂口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电火花，浓烈的樱花味致幻气雾疯狂涌出！
裂口被撕开的刹那，林晚看到顾衍那只撕开屏障的金属右手掌心，原本光滑的银灰色金属表面，竟然被腐蚀出了一片细密的、如同被强酸侵蚀过的坑洼！幽蓝的纹路也变得黯淡无光。
“走！”林晚没有犹豫，趁着裂口还未闭合，率先冲了进去！赵漫紧随其后，一把扛起还有些虚弱的周西西也冲了过去！
少年端着那桶燃烧的熔液，像捧着复仇的火种，朝着那座灰色的监控塔发足狂奔！粉红色屏障内，无人机依旧在不知疲倦地用甜腻的声音喷洒着致幻雾气：
“幸福指数正在提升哦！加油！您离美好的仿生人生活更近一步啦！”
“停下！危险！”监控塔的警报灯终于疯狂转动起来，刺耳的电子警报取代了童音。
晚了！
少年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沉重的铁桶朝着监控塔底部支撑结构最脆弱的连接点，狠狠掷了出去！
燃烧的、浮现着无数痛苦人脸的粉金熔液，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壮烈的弧线！火光中，那无数张透明、扭曲、无声嘶吼的人脸猛地膨胀开来，仿佛千百个被禁锢已久的灵魂在这一刻获得了自由，朝着那象征压迫的铁塔发出最后的冲击！
轰隆！！！！
燃烧的铁桶狠狠砸中监控塔的基座！灼热的熔液如同岩浆般四溅！塔身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
嘎吱——轰！！！
那座俯瞰贫民窟的巨大钢铁眼睛，在无数灵魂火焰的灼烧下，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人，朝着粉红色的“幸福乐园”内部轰然倒塌！断裂的塔身砸在地面上，掀起漫天烟尘！无数金属碎片和断裂的线缆如同暴雨般溅射！
就在塔身四分五裂的瞬间，破碎的塔体内部，迸射出难以计数的、巴掌大小的电子卡片！如同灰色的雪片纷纷扬扬落下！林晚眼疾手快地抓住一张——那上面印着拙劣的合成照片：一个男人对着镜头露出极度夸张的幸福笑脸，旁边是打印的、肉麻到让人反胃的电子情书：“我最爱的监控者编号742，你的每一次呼吸都让我心跳加速！——永远爱你的系统”。全是伪造的爱意！系统用来欺骗和安抚被监控者的垃圾！
【警告！警告！系统过载！幸福指数计算错误！飙升中…999%…错误！错误！】
粉红色屏障上那个巨大的电子屏疯了似的乱闪乱跳！卡通字体扭曲变形，最后变成一片刺眼的血红：
【幸福指数：∞%！无法计算！超出阈值！逻辑崩溃！】
【建议：立即启动区域人道毁灭程序！】
“塌了！塔塌了！”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倒了！狗日的倒了！”
短暂的死寂后，巨大的欢呼声如同海啸般从贫民窟的每一个角落爆发出来！无论是屏障内的还是屏障外的，所有人都扔掉了手中的东西，挥舞着手臂，拥抱在一起！绝望的阴霾被打破，压抑了太久的激动和狂喜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人们又叫又跳，泪水混合着黑灰在脸上肆意奔流！刚才还在跳着诡异舞蹈的男人，也软倒在地，脸上那恐怖的笑容消失了，茫然地看着周围狂欢的人群。
少年站在倒塌的监控塔废墟前，剧烈的喘息着，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但那双眼睛亮得如同燎原的星火。他成了英雄，被狂喜的人群抛向空中！每一次抛起，他都挥舞着拳头，发出嘶哑的吼声。
“我们赢了！”赵漫狠狠捶了一下旁边断墙，激动地看向林晚。
林晚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她看向顾衍，他默默撕开的那道屏障裂口正在缓慢愈合，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被腐蚀出坑洼的金属右手，面无表情。
就在这胜利的狂欢达到顶点的那一刻——
嗡。
一种无形的波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扫过整个区域。
所有正在欢呼、跳跃、拥抱、痛哭流涕的人……动作在同一刹那僵住了。
脸上狂喜的表情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然后…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抹去。
下一秒，几百张脸孔，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之前是哭是笑，都极其缓慢、僵硬地扬起嘴角。弧度精准一致——完美的四十五度微笑。
那微笑挂在灰头土脸、带着伤痕或泪痕的脸上，空洞得令人胆寒。
欢呼声、哭泣声、嘶吼声……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整个贫民窟，死一般寂静。
只剩下几百双眼睛，茫然地睁着，瞳孔深处，一个同样微小、同样像素风格、同样跳动的荧光粉色笑脸标志，缓缓浮现。那是一个简笔画的笑脸，但组成笑脸眼睛的两个“β”字母，那弯曲的尾巴却如同毒蛇般扭曲缠绕着，透着一股冰冷的恶意。
【滴！滴！滴！】粉红色屏障上，疯狂闪烁的血红色警告消失了，恢复了之前柔和的粉色。电子屏上滚动出新的、加粗的华丽字体：
【‘快乐暴动’体验套餐圆满结束！恭喜您完成剧烈情绪释放！】
【本次体验消耗：5000情币（已自动从区域公共情绪账户扣除）】【感谢您选择顾氏幸福家园！请保持微笑，迎接更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