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的死寂被南薰门方向传来的、愈发清晰狂暴的喊杀声不断冲击。殿内,那件染血的明黄龙袍摊在冰冷金砖上,如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蒋兴祖泣血的控诉还在回荡,宗泽布满血丝的眼却死死钉在那只滑出袖口的苍白小手上——腕部内侧,几点暗红疹点在摇曳宫灯下异常刺目。
位置……不对!
昨夜福宁殿惊变,官家惊惧,腕间红疹必发于关节褶皱深处,而非此处!这念头如同冰锥,刺穿着滔天悲恸筑起的堤坝。遗骸的轮廓也似乎过于瘦小……难道?!
“报——!!!” 凄厉嘶吼再破死寂!血人般的传令兵扑倒:“金军铁浮屠破瓮城!种帅死战!南薰门……危矣——!!!”
亡国之音如丧钟轰鸣!李纲一步踏前,瘦削身躯爆发出撑天之威!“肃静——!” 龙吟声压下所有悲鸣!他目光如电扫过群臣,同样捕捉到龙袍手腕那细微却致命的异常!惊疑如惊雷炸响——有诈?!但此刻,任何动摇军心的质疑都是毒药!他必须将这“死讯”化为焚天之火!
“哭有何用?!怕有何用?!” 李纲手臂如裁决之剑,直指殿外烽火!“官家蒙难!山河破碎!金虏屠刀已举!尔等是引颈就戮?!还是握紧刀剑!用胡虏之血!告慰英灵!杀出生天——!!!”
字字如烧红铁钉,钉入骨髓!蒋兴祖血目之中疯狂战意彻底焚尽疑虑!他死死抱住那染血龙袍,悲愤与毁灭欲成为唯一主宰!
“宗汝霖!”
“在!” 宗泽拄杖上前,浑浊老眼厉芒取代泪水!无论真假,汴京需要的是铁与血!稳住朝堂,刻不容缓!
“即刻总揽九门防务!凡能持械者,皆归你节制!不惜一切!堵死南薰门!城在人在!”
“遵命!” 宗泽抱拳,转身如苍鹰掠出殿外!紫袍带起寒风,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殿角一名正被搀扶包扎、年轻却眼神坚韧的禁卫——一个模糊而大胆的念头瞬间成型。
“蒋兴祖!”
血目将军死死锁定李纲。
“带上神卫营死士!带上官家……遗骸!” 李纲声音如淬火寒冰,“随我——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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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玉山庄·地窖惊铃**
山庄后院死寂。李邦彦如烂泥瘫在冰冷地面,浑身恶臭。队正将那个非金非木、刻满扭曲衔尾蛇符文的诡异黑匣,小心翼翼呈给策马赶到的宗泽。
匣子入手,一股阴寒邪气顺指尖蔓延。宗泽血丝密布的老眼扫过匣上那如同活物的衔尾蛇,又看向地上烂泥般的宰相,杀意凝如实质。
“搜!掘地三尺!密室!地窖!” 宗泽声音如寒铁相刮。
士兵如狼散开。书房暗格被撬开,金军密信、巨额秘账暴露在火光下,李邦彦通敌铁证如山!
“老将军!假山后有地窖!入口封死!里面……有哭声!” 士兵急报,脸上带着惊疑。
宗泽眼神骤厉,拄杖疾步跟上。假山后,藤蔓遮掩的窄小入口已被扒开,厚重青石板死死封堵。缝隙中,隐约传来幼兽哀鸣般的……呜咽?!
“撬开它——!!!” 宗泽厉喝如雷!
粗壮士兵撬棍齐发力!
“嘎吱——嘎吱——”
刺耳摩擦声中,石板被艰难移开缝隙。一股混合着土腥、霉味与淡淡血腥的阴冷气息扑面!
“呜……” 呜咽声清晰了些,带着濒死的恐惧。
火把探入,驱散入口黑暗。角落草堆里,一个蜷缩成团的瘦小身影剧烈颤抖!破烂内侍服,污垢满面。当火光映亮他抬起的面孔——
所有看清的人,瞬间倒抽冷气!
是小福子!官家身边最年幼、最亲近的小黄门!他还活着!
宗泽一步抢入,铁杖拄地,蹲身抓住小福子冰冷颤抖的肩膀,声音因激动而微颤:“小福子?!官家呢?!官家何在?!”
小福子似已吓疯,只是拼命摇头,泪水混着污垢流下,喉咙发出“嗬嗬”怪响。但他右手却死死捂在胸前,仿佛护着比命更重的东西!破烂袖口滑落,露出的腕部内侧,赫然布满细密的、暗红色疹点——位置,正在手腕关节最深的褶皱处!与官家隐疾发作时的位置,分毫不差!
宗泽目光如磁石吸住那片红疹!再想及乱葬岗龙袍遗骸手腕那“错误”位置的疹点……一道雪亮电光劈开所有迷雾!
城头龙袍是替身!官家……很可能还活着!昨夜被送出玄武门的……是小福子?!那遗骸……是疑兵?!
“小福子!看着我!” 宗泽声音带着穿透灵魂的威严,“你护着什么?!是不是官家的东西?!官家……还活着?!他在哪?!”
小福子惊恐的眼中,因“官家”二字和宗泽熟悉的声音而恢复一丝清明。他颤抖着,如同献祭般,极其缓慢地挪开死死捂在胸口的右手。掌心摊开——
一枚小小的、光滑无纹的黄铜铃铛!铃内悬着一枚精巧铃舌。舌根末端,赫然刻着一个微不可察、却扭曲狰狞的——衔尾蛇标记!
小福子沾满污泥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衔尾蛇标记,又拼命指向地窖深处吞噬一切的黑暗角落,破碎的音节从喉咙挤出:
“铃……铃响……官家……被……被带走……西……西边……”
话音未落,小福子头一歪,彻底昏死。那枚黄铜铃铛从他无力掌心滑落,“叮”一声脆响,砸在潮湿泥地上,在死寂地窖中如同惊雷!
宗泽猛地抬头,血红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钉向那黑暗深处!西边?!
“火把!照亮!” 宗泽厉喝,拄杖毫不犹豫踏入地窖深渊。士兵高举火把紧随,跳跃火光撕开浓重黑暗。
地窖尽头,杂物霉草之后,一条仅容一人的狭窄地道向下延伸!入口被腐朽木板虚掩,积满厚尘。但木板边缘,几道新鲜的、强行拖拽留下的擦痕触目惊心!灰尘抹去,露出下面湿泥!
宗泽一把掀开木板!更阴冷的风裹挟土腥气从地道涌出!火光摇曳,照亮入口处几级粗糙下行的石阶。阶上,除了新鲜的拖拽痕,赫然还有几点……已凝固发黑的……血迹?!
宗泽心猛地揪紧!他蹲身细查血迹。旁边湿冷泥土上,竟有半个模糊的、小小的脚印!鞋底纹路……分明是宫中内侍或宫女所穿的软底布鞋!是官家挣扎时留下的?!
“老将军!看这里!” 士兵火把照亮地道入口内侧石壁。火光下,壁上几道用尖锐石块仓促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划痕赫然在目!
宗泽凑近。划痕潦草,显然刻时极度仓惶紧张,勉强能辨是一个指向地道深处的箭头!箭头末端,刻着一个微小却异常清晰的符号——衔尾蛇!与小福子铃铛、黑匣、傀儡残骸上的邪异标记同源!
而在衔尾蛇符号下方,还有几个更加模糊、几乎被湿气侵蚀的刻字!
宗泽屏息,粗糙手指小心拂去壁上浮土湿气。火光下,刻字终于显现——
**“潼…关…川…”**
字迹戛然而止,似刻字者被强行拖走!
潼关!川!
这两个字眼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入宗泽脑海!瞬间与他怀中那份从乱葬岗血污中得来的密旨内容轰然重叠!
**“着陕西转运使范致虚,即刻将去年所收官粮,尽数调往潼关交割……”**
**“着两浙路转运判官曾孝序,速集盐茶之利,循江入川,充作军资……”**
**“——告诉他们,朕要打一场硬仗。”**
官家!这地道中的刻字!这指向西边的箭头!这无处不在的衔尾蛇!小福子昏迷前的“西”字……一切线索都指向一个石破天惊的真相!
官家昨夜并未被害!他很可能洞悉了李邦彦的阴谋,甚至将计就计!送出小福子为疑兵,自己则带着那道关乎国运的密旨,通过这条秘道,在“主上”爪牙的挟持(或……另一种可能?)下,向西而去!潼关!川蜀!他要亲自去掌控那场他早已预见、并秘密布局的——倾国之战!
“留两人救治小福子!其余人!” 宗泽猛地站起,声音因巨大的震撼与急迫而撕裂,“随本官追!地道向西!快——!!!”
他再无半分犹豫,第一个踏入那阴冷狭窄、不知通向幽冥还是生路的地道!蟠龙铁杖重重顿在潮湿石阶,闷响如战鼓。跳跃的火光,映亮他布满血丝却燃烧着决然烈焰的双眼。
官家……无论前路是龙潭虎穴还是刀山火海……老臣宗泽,誓死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