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光柱消散后的死寂,最终被赢驷沉稳如山的声音打破,如同投石入湖,激起一片难以言喻的涟漪。
“燕王。”秦国太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分量,压过了殿内的低声喧嚣与不安。他从角落的暗影中一步步走出,尽管身上的秦式玄袍略显凌乱,但那份天生的尊贵与洞悉一切的眼神,瞬间成为了整个风暴之眼凝聚的中心。“燕国发生的一切,秦,早已知晓其中关节。今日冒死闯入贵国朝堂,非为干政,实为除害,也为结盟!”
他的话语像重锤敲在殿中每个人心上。“你们所忧所惧的社稷玉异变,玉衡殿的‘诅咒’,源头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名为‘夜影’的黑暗巨手,早已深入你们的心脏!”
“夜影?”燕王的声音嘶哑,带着惊魂甫定的震骇,龙椅扶手几乎被他捏碎。姬玄那惨烈的逃脱方式和那狰狞的爪影,彻底撕碎了表面的平静。
“不错!”赢驷目光锐利如剑,扫视着殿内每一个惊疑不定的面孔,包括主审官和几位位高权重、面色阴沉却隐含忧惧的老宗正。“一个由前周遗毒组成的组织,对天命轮转耿耿于怀,视七国并立为窃取周鼎。他们的最终目标,是窃取七国社稷玉核心,融合成传说中的‘天下玺’,借此器逆转乾坤,篡改现实,强逆天命!让腐朽的周室鬼影重新压在大地之上!”
“嘶——”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周室复辟?天下玺?篡改现实?这些字眼如同无形的诅咒,让本就惊悸的燕国群臣脸色更加苍白。
“姬玄与齐国勾结,仅是表象。他真正的依仗,就是夜影!他们早已将腐化之种植入了燕国的社稷玉中,企图扭曲玉中承载的国运与历史,制造混乱,为最终窃取铺路!玉衡殿异动,百官身体枯败,所谓‘诅咒’,皆因玉中本源被污秽篡改!”赢驷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信息都石破天惊。
此言一出,几位负责看守社稷玉的宗庙老臣浑身剧震,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不可能……”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宗正颤巍巍地开口,老泪纵横,“社稷玉乃国之根本,象征我燕国受命于天!怎会……”
“何人为证!”主审官强压下恐惧,厉声质问,但声音底气明显不足。审判姬玄的那道猩红光柱,已在他们心中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无需口证,眼见为实!”赢驷猛地转身,目光投向被当作重要客人安置在一旁、依旧处于严密关注下的主角一行人,“请借贵国宗庙一用!以及……少司命大人!”
他目光最终落在少司命身上,少司命眼中紫芒微闪,颔首示意。她刚刚撤去了玄鸟幻影,但那份来自古虞的神秘气韵丝毫未减。
“你待如何?”燕王声音紧绷。社稷玉兹事体大,贸然动用,风险巨大。
“破妄!清源!证言!”赢驷从怀中取出数个色泽各异、内中似有星河流转的玉瓶。那正是他秘制的,源自商君之法与律尺奥秘的精华——“法正药液”。“我秦人以‘法’立身,‘法’载于言,刻于心,定于五行。以此药为墨,借少司命阴阳引渡之能,布‘秦法五行阵’,强行沟通你燕社稷玉的本源气运!逆转其上的诅咒与篡改,向诸位展示——天命被窃之痕!”
燕王与重臣们交换着复杂的眼神。巨大的危机当前,对秦太子诡秘手段的忌惮,加之那神秘爪影带来的未知压迫,让他们别无选择。“准……请入宗庙玉衡殿!诸卿……同往!”燕王咬牙下令。这已不仅仅是审案,而是关乎国运存亡。
肃穆、沉重、弥漫着淡淡腐朽与躁动气息的玉衡殿内,燕国的社稷玉被供奉于最中央的祭台之上。那是一块色泽暗沉、裂纹隐现、光华几乎枯竭的璞玉,本该温润的玉气此刻却透着令人心悸的不详,隐隐牵动殿内每一个人的血脉根基。
赢驷神色凝重,将法正药液一一置于特定的方位——北水、南火、西金、东木、中土。药液触及冰冷的地砖,瞬间晕开,散发出的不再是狂暴的催发之力,而是一种蕴含规整、秩序、定义与解析力量的清冷气息。少司命立于核心祭坛之下,双手结印,幽邃的紫芒与祭台上的玉衡隐隐呼应,古老的阴阳之力如同无形的丝线,轻柔却坚韧地连接向那黯淡的社稷玉。
“起阵!”赢驷一声低喝,自身一缕精纯的神念灌注入大阵中枢。
嗡!
五色药液光芒骤亮!赤、黑、白、青、黄五道光流交织升腾,在少司命引渡之力操控下,并非混乱冲击,而是形成了一个结构森严、符文流转的巨大立体阵法,如同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律法囚笼,瞬息间将整个玉衡殿核心区域笼罩。阵势带着绝对的秩序气息,与商鞅律尺同源,霸道地压制着殿内无处不在的混乱腐朽气息,并强行与社稷玉试图排斥的本源建立链接!
“呃!”阵势笼罩下的所有燕国官员,包括燕王,身体都是一震。那并非攻击,而更像一道精准无比、不容抗拒的“检索”和“扫描”指令,直接渗入他们的血脉与神魂!来自社稷玉的、那深入骨髓的枯败感竟被这法阵强行解析、梳理,甚至短暂地……停滞了!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巨响从祭台传来!燕国社稷玉疯狂震动起来,不是喜悦,而是最激烈的排斥与挣扎!其内部黑气翻涌,无数由篡改文字和扭曲图腾构成的暗紫色锁链虚影疯狂外涌、崩解,试图抵抗五行阵法的解析和清扫!玉石表面的裂纹急速蔓延,似乎下一刻就要炸开!
“稳!”赢驷厉喝,脸色微白,显然维持阵法对抗夜影留下的顽固诅咒极其费力。斩念剑碎片带来的剧痛也开始在他的感知中灼烧。
少司命眼中紫芒前所未有的璀璨,口中诵出古老悠扬的咒言。她的阴阳引渡之力在这一刻化为最精妙的“润滑”与“桥梁”。狂暴的法阵清源之力被她柔和地调整,化作一股纯净的、洗涤污秽的清流,避开玉核最脆弱的核心点,以玄妙的方式渗入玉石内部深处淤积的“病灶”,将那道法秩序之光,精准地注入!
逆转社稷玉诅咒的关键一刻降临!
社稷玉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但这光芒诡异万分,一半是它自己残存的、纯净如水的本源青光,另一半则是夜影植入的、如蛆附骨的暗紫诅咒!
而在光芒最盛处,惊人的景象投射在宫殿穹顶!
一幅幅光影图景飞速流转!
有清晰的竹简帛书残影——清晰记载着燕国先祖在正确时间、地点受封、承接天命的场景文字……
然而,在这些正统记载旁边,赫然映现出另一套与之格格不入的、明显是新近刻入并试图覆盖原有文字的黑紫色符号!这些符号,扭曲、污秽,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旧王朝朽败之气,赫然在篡改燕国立国的年代!它们在伪造燕国立国晚于某一关键时期(可能正是周王室被彻底忽略或灭亡的标志性时间点)!它们在悄然将燕国先代国君承命的地点,篡改为曾依附周天子的、早已覆灭的某个小诸侯国疆域!它们在扭曲“燕受天命”的含义,试图将“受命”篡改为“窃据”!
它们甚至将“姬”姓的某种初始关联(可能是与周室的根本图腾联系),直接抹去了关键的节点,强行嫁接了一段象征失格与背叛的虚假历史!
“看!快看!那……那是篡改!是我族起源的正史记录旁边,覆盖的污秽!”老宗正失声痛哭,手指着穹顶光影中两套截然不同的图文。
“他们在……在割裂我大燕与真正源头的联系!在伪造我燕立国不正!”一位精通古籍的大夫脸色惨白如纸。
而更惊心动魄的对比在于:当法阵以律尺的绝对定义之力和阴阳术的溯回之力,将那团被紫黑色的诅咒玷污的“天命”气运强行回溯至未被污染的状态时**——
纯净的青色气运升腾,幻化出的气象是:雄鹰翱翔北疆,拓土开边,坚韧不屈!
而夜影刻意注入的、污染后的暗紫“天命”气象则截然相反:是一只在锁链束缚下、爪牙锈蚀、向着虚空中一顶模糊黯淡的周天冕旒卑躬屈膝的苍鹰虚影!
“呜——”许多燕国官员体内被社稷玉诅咒压抑的气血,在看到这被奴役的、屈辱的天命幻象时,仿佛被点燃!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不甘被扭曲强辱的暴烈怒火轰然升腾!长期枯败的躯体内,竟生出难以抑制的气血翻涌!
“他们……他们夜影要的不是简单的祸乱!”赢驷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气血激荡中炸响,“他们要的,是将整个七国曾经赖以承载天命、开创未来的根基——社稷玉的核心荣耀与本真历史彻底抹杀、覆盖!最终,让融合后的‘天下玺’,承载的只有他们凭空伪造的、周室凌驾万民、七国皆由篡逆而生的单一‘伪天命’!这是一场对现实和‘为何如此’的根源进行彻底、系统的涂写与抹杀!这就是‘周室天命’被篡改的真相!他们要的,是让整个天下都跪倒在那个被他们逆天命重塑出来的腐朽鬼影脚下!”
巨大的法阵光芒缓缓收敛。社稷玉停止了剧烈震动,安静地置于祭台上。它表面的暗紫色污秽如同退潮般消失了大半,露出了原本该有的温润光泽,虽然裂纹依旧,但那些疯狂生长的诅咒锁链却被五行阵之力中和、强行拆解了大部分结构。更令人心悸的是,在玉核深处的某个地方,留下了一道仿佛永不磨灭的“烙印”——那是一根极其细微、却蕴含绝对秩序法则之力(融合了律尺、法阵和阴阳术)的“金线”,如同一个锚点,一个誓言,深深地埋入了玉的本质。这个烙印象征着一种永恒的追踪锚点与力量层面的深刻绑定。
与此同时,阵中所有燕人,包括燕王,都感觉到一股束缚被解开,血脉中涌动的力量感前所未有,枯败如潮水般迅速褪去!然而,他们心中的寒意却比之前更甚。
燕王脸色苍白,又隐隐泛着一种破除了桎梏的红晕,他死死盯着恢复了几许生机的社稷玉,再看赢驷和少司命时,目光已彻底改变。再无疑虑,唯有惊骇之后被更深危机催生出的决断。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斩金断铁:“来人!传孤旨意!秦国太子赢驷、古虞传人少司命,以及其余诸位壮士,乃为揭破窃国之夜影、为我大燕厘清命数、破除灾殃的贵客!自今日起,以上宾之礼相待!其所居之处,改为观云宫,由宫城卫精锐守护!”
他顿了一顿,目光如电,扫过群臣,尤其是那些前一刻还对主角抱有极大猜忌的大臣:“赢公子所言‘结盟’,我燕国……答应了!全力侦知姬玄逃亡路线及夜影隐秘!此非两国私谊,乃为共御窃玉弑天、欲重塑世界于腐朽鬼域之大逆!国耻当前,社稷为重!诸卿可有异议?”
大殿一片死寂,只有劫后重生的喘息和面对更滔天巨浪的沉默。异议?亲身经历社稷玉诅咒被逆转、目睹伪天命被撕开的真相后,谁敢对盟友说不?更何况那枚嵌入玉石深处的“烙印”,清晰地昭示着新的联系已然建立。他们已无法将目光只看向国门之内。夜影的阴影,已如同那只逃走的姬玄和那闪过的诡异爪影般,蔓延覆盖了全部视野。真正的风暴之眼,正从燕国的社稷庙,扩展到整个倾泻而出的、被篡改的周室伪天命野心之上。七国之玉,已皆在棋盘之上,而这盘棋的第一步落子——发生在血与光洗练后的燕国,并以一个出人意料的反制印记,撬动了命运的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