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通往皇宫西侧绮春园的玉石御道上,各府的马车络绎不绝。朱轮华盖,锦绣帷幔,无不彰显着主人的尊贵身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风,夹杂着车轮滚滚的轻响和马蹄清脆的嗒嗒声,构成了一曲盛宴来临前的前奏。
陆府的马车在车流中并不算最显眼,却也沉稳雅致。车厢内,陆微澜闭目养神,如月和挽星一左一右安静地侍立着。挽星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的藤编提篮,里面是陆微澜特意准备的一些小玩意儿。
“小姐,快到了呢。”如月撩开车窗帘子一角,轻声提醒道。
陆微澜缓缓睁开眼,眸光清澈平静。她今日的妆容极淡,只薄施脂粉,略点了点唇脂,更显得眉目如画,清新自然。香槟色的真丝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外面罩着的同色系苏绣暗纹薄纱长衫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平添了几分飘逸。发髻上那支简约的玉簪和耳垂上温润的珍珠耳钉,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低调的雅致。
她这身打扮,与寻常贵女参加宴会时的浓妆艳抹、珠光宝气截然不同,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韵味。
马车在绮春园门前停稳,早有宫中内侍和小黄门在此引导。陆微澜在如月的搀扶下款款下车,目光随意地扫过眼前这座皇家园林。
绮春园不愧是皇家手笔,占地广阔,园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奇花异草遍布其间,更有引来的活水在假山奇石间潺潺流淌。此刻正值春末夏初,园中牡丹、芍药、蔷薇、月季等各色花卉开得如火如荼,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各家贵女们已陆续抵达,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衣香鬓影,环佩叮当。她们大多穿着色彩鲜艳、绣工繁复的华服,头上戴满了各式金玉珠宝,一个个都像是精心装扮过的孔雀,急于展示自己最美丽的一面。
“哎,你们瞧,那是吏部尚书家的王三小姐吧?她头上那支点翠凤凰钗可真是漂亮!”
“可不是么,听说那是她祖母传下来的宝贝呢。不过要我说,还是太傅家的孙小姐那身苏绣百蝶穿花裙更胜一筹,那绣工,啧啧。”
“快看快看,苏尚书家的婉仪小姐到了!”
一阵小小的骚动传来,众人纷纷侧目。只见苏婉仪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如众星捧月般袅袅而来。她今日的装扮确实是用了心的,正红色的织金凤尾牡丹纹宫装长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是明艳照人。高耸的发髻上,那套赤金镶红宝石头面更是璀璨夺目,尤其是那支九尾凤钗,随着她莲步轻移而微微颤动,流光溢彩,尽显高贵与张扬。
“不愧是苏婉仪,这气派,这行头,当真是无人能及!”
“是啊,听说她今日定要拔得头筹,博得贤妃娘娘的青眼呢!”
赞叹声此起彼伏,苏婉仪听在耳中,唇角微不可见地向上弯了弯,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她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仿佛整个绮春园都是为她而设的舞台。
就在此时,陆微澜也走近了人群。她的出现,并没有像苏婉仪那般引起轩然大波,却也让不少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
“咦,那位是谁?瞧着有些面生。”
“穿着如此素净,倒也别致。是哪家的小姐?”
“莫非……她就是工部陆侍郎家的二小姐,陆微澜?”有人压低了声音猜测道。近来陆微澜在一些小范围的聚会上颇有些名声,只是见过她真容的人并不算多。
苏婉仪自然也注意到了陆微澜。她原本正享受着众人的瞩目,此刻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一部分视线被那个穿着寡淡的女子分走了,心中顿时有些不快。她上下打量了陆微澜一番,见她衣着朴素得近乎寒酸,在她看来,首饰也少得可怜,不由得在心中冷哼一声: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这种场合也敢如此敷衍,真是贻笑大方!
“哼,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原来就是她。”苏婉仪身边的一个跟班贵女撇了撇嘴,语气中充满了不屑,“穿得这般素净,是来给咱们苏姐姐当陪衬的么?”
苏婉仪没有说话,只是唇角那抹轻蔑的笑意更深了些。在她看来,陆微澜这种不合时宜的素雅,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哗众取宠罢了,想要以此来标新立异,吸引眼球。可惜,在绝对的华贵与才情面前,这些小伎俩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
陆微澜对周围那些或探究、或好奇、或轻视的目光浑不在意。她本就不是来争奇斗艳的,自然不会在乎这些。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欣赏着园中的景致,偶尔与如月低声交谈几句,神态悠然自得,仿佛置身事外。
她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落在某些人眼中,便成了故作清高、不合群。
在上首一处视野开阔的水榭中,贤妃娘娘早已安坐。她今日穿着一身浅紫色绣折枝玉兰纹的宫装,发髻简约却不失端庄,整个人显得温婉贤淑,雍容大气。她含笑看着园中陆续到来的贵女们,目光在每个人身上略作停留。
当陆微澜出现时,贤妃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与欣赏。她见过的贵女不知凡几,大多是卯足了劲儿地往身上堆砌金玉绫罗,唯恐旁人不知自家富贵。像陆微澜这般,在一众浓墨重彩中如同一抹浅淡水墨的,倒是少见。更难得的是,那份素雅并非寒酸,反而透着一种别样的清丽与脱俗,尤其是那女子眉宇间的从容与淡定,不似寻常初入宫闱的小姑娘那般拘谨或急于表现。
“刘嬷嬷,那位身着香槟色衣衫的女子,便是工部陆侍郎家的二小姐,陆微澜?”贤妃轻声问身旁的掌事刘嬷嬷。
刘嬷嬷躬身答道:“回娘娘,正是。奴婢先前也听闻这位陆二小姐在闺阁中颇有些与众不同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气质不凡。”
贤妃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心中却对这位陆二小姐留下了一个初步的印象。她今日举办这百花宴,固然有为皇室子弟和青年才俊们相看的意思,却也存了几分发掘有趣之人的心思。这位陆二小姐,似乎有些意思。
园中的另一角,几位年轻的公子也早已到场。其中便有翰林学士之孙,新晋探花郎柳慕言,以及安乐侯府的小侯爷萧煜。
柳慕言一身月白色锦袍,手持折扇,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他正与几位同窗好友谈论诗文,目光偶尔扫过园中群芳,却未曾为谁过多停留。直到陆微澜出现,他原本平静的眼眸中才泛起一丝涟漪。
“慕言兄,你在看什么?”身旁一位友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位小姐衣着倒是素净,莫非有什么特别之处?”
柳慕言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只是觉得,万紫千红之中,偶见一抹素雅,亦是别有韵味。”他想起之前在家中听祖父提起过,工部陆侍郎家有位二小姐,见解颇为独到,曾对一些农具改良提出过新奇的想法。今日一见,其人果然如空谷幽兰般,气质清雅,与众不同。
而另一边的萧煜,则是一身玄色暗纹劲装,腰间悬着一柄鲨鱼皮鞘的短刀,更添了几分英武之气。他为人不羁,不喜那些繁文缛节,此刻正有些百无聊赖地靠在亭柱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旁人说话。
当陆微澜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时,他原本有些慵懒的眼神骤然一亮,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呵,有意思。”萧煜低声自语道。他之前也曾听闻过陆微澜的一些事迹,比如在某个小型宴会上用奇特的乐器演奏出闻所未闻的曲子,又比如拿出一些造型古怪却异常美味的点心。他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陆二小姐颇感兴趣,觉得她像个谜,总能给人带来些意想不到的惊喜。今日这身打扮,果然又与旁人不同。
“小侯爷,您说什么有意思?”旁边一个想要巴结他的公子凑趣地问道。
萧煜斜睨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道:“我说这园子里的花儿开得有意思,不行么?”那公子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不敢再多言。
萧煜的目光再次投向陆微澜,心中暗道:本侯倒要看看,你今日又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陆微澜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某些人关注的焦点。她只是觉得园子里的空气不错,花也开得热闹,比闷在马车里舒服多了。她寻了个相对清静的角落,示意挽星将提篮放下,自己则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这场即将拉开帷幕的大戏。
人已到得差不多了,司花的宫娥开始引着众人往宴会的主场地——一座临水而建的敞轩绮思亭行去。
陆微澜随着人流缓缓移动,心中却在盘算着,今日这宴会,是该低调到底,还是可以小小地皮一下呢?这得看有没有不长眼的非要往她枪口上撞了。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与苏婉仪那带着审视与挑衅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了一瞬。陆微澜微微一笑,淡然地移开了视线。
嗯,看来今日这戏,少不了对手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