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龙涎香的烟雾袅袅,却驱不散弥漫在霍廷渊与皇帝霍廷哲之间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对峙。
霍廷渊挺拔的身影立在御案前,脊背绷得如弓弦。
他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因极力压抑的愤怒和绝望而嘶哑:
“皇兄!臣弟最后恳求您!收回成命!容殊,臣弟绝不会娶!”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涌的怒意,做出最后的让步:
“只要不娶她!臣弟可以留下!朝堂不稳,臣弟可以倾尽全力为您稳住局面!待朝局稳固,新贵可用,臣弟再离开!绝无怨言!”
他以为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牺牲,放弃与云夕即刻同行的机会,换取不娶容殊的自由。
然而,御案后的皇帝霍廷哲,脸色同样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一拍御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霍廷渊!你放肆!”
皇帝的声音带着帝王的震怒和不容置疑,
“圣旨已下!昭告天下!帝王一言九鼎,岂容儿戏?!你让朕收回成命?朕的颜面何在?天家威严何存?!”
他站起身,指着霍廷渊,痛心疾首又带着被逼无奈:
“你以为朕想用这种手段?!你以为朕愿意自损颜面?!”
他踱了两步,声音带着沉重的压力,“容殊!她是拿命逼她父王!荣亲王那老匹夫,为了他这个宝贝女儿,竟以‘解甲归田’相要挟!
甘南!甘南的三十万陆家军!是荣亲王一手带出来的铁军!是他们父子两代,替大乾守住了西陲门户,抵御了多少虎视眈眈的豺狼!
若他撂挑子,陆家军立刻就是一盘散沙!甘南门户大开,他国铁蹄顷刻可至!这后果,你霍廷渊担得起吗?!朕担得起吗?!”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焦躁:
“还有你!你与云夕成婚两年,至今膝下无子!朝堂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战王府的侧妃之位?!
多少勋贵重臣在朕面前明里暗里地提过?!朕都替你挡回去了!
可这次不一样!事关大乾西陲安危,事关三十万边军的军心!
朕必须应下荣亲王!这是国事!是社稷!”
他喘了口气,盯着霍廷渊,语气带上了一丝冷酷和“事实如此”的认定:
“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你与容殊同处一室,衣衫不整!女子的名节重于性命!
她若不嫁你,这辈子就毁了!你让她如何自处?如何再嫁他人?!
霍廷渊,你毁了她的清白,难道就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我没有!”
霍廷渊目眦欲裂,额头青筋暴跳,几乎要控制不住胸腔里翻腾的杀意,
“那是你们设计的局!是下药!是构陷!”
“证据呢?!”
皇帝厉声反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却依然强硬,
“谁能证明是下药?谁能证明是构陷?!朕看到的,就是结果!就是铁证!”
“所以皇兄是执意要逼臣弟就范了?”
霍廷渊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眼神中最后一丝兄弟情谊也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不是逼你!是圣旨不可违!”
皇帝霍廷哲斩钉截铁,“你想抗旨吗?!”
“抗旨?”
霍廷渊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疯狂,
“若臣弟执意抗旨,皇兄待如何?杀了臣弟?还是将臣弟下狱?”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孤狼般的狠厉:
“好!就算臣弟认下这‘污名’,娶了容殊!皇兄以为就万事大吉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绝望:
“云夕会立刻与臣弟和离!她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臣弟!
皇兄!您是要眼睁睁看着臣弟夫妻分离,永世不得相见吗?!”
“离便离了!”
皇帝被霍廷渊的顶撞彻底激怒,口不择言地吼道,
“你们成婚两年,连个孩子都没有!离了又能如何?!
朕定为你寻更好的贵女!比她云夕强百倍的王妃!这大乾的好女子……”
“呵……呵呵呵……”
霍廷渊的笑声打断了皇帝的话,那笑声充满了讽刺和一种看透一切的悲怆,他死死盯着皇帝,一字一句,如同来自九幽的寒冰:
“更好的贵女?强百倍?
皇兄……您是不是忘了……臣弟的王妃,慕容云夕……她是谁?!”
他向前一步,气势陡然攀升,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一字一顿地砸向御座上的帝王:
“她是齐国国君唯一的血脉!是齐国名正言顺的——皇!太!女!是未来执掌齐国万里河山的——女!帝!”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御书房炸开!他习惯将她想成纪明峰的嫡女了。
皇帝霍廷哲脸上那因愤怒而涨红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后面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里,只剩下一片震惊到极致的空白!
他瞪圆了眼睛,瞳孔剧烈收缩,身体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晃了一下,扶住了御案才勉强站稳。
齐国……皇太女?!未来的……女帝?!
这个被他在愤怒和算计中刻意忽略(或不愿深想)的身份,此刻被霍廷渊用如此决绝的方式吼了出来!
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怒火,只剩下透骨的寒意和后知后觉的巨大恐惧!
他逼迫霍廷渊纳妃,羞辱云夕,甚至扬言要给霍廷渊找“更好的”……
这一切,都是在羞辱一位他国储君!一位未来君临齐国的女帝!
这已经不仅仅是家事、国事!这是足以引发两国邦交彻底破裂、甚至点燃战火的滔天大祸!
霍廷渊看着皇帝那瞬间惨白失语、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般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和讽刺。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他那陷入巨大震惊和恐慌中的“皇兄”,不再发一言,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和决绝,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死寂的御书房。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内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留下皇帝霍廷哲一人,僵立在原地,额头上瞬间沁出了细密的冷汗,耳边反复回荡着那如同丧钟般的几个字:
“齐国皇太女……女帝……”
一股巨大的、足以将他吞噬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可能……
犯下了一个足以动摇国本的、无法挽回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