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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嘴揣着胀鼓鼓的衣兜,脚步匆匆又小心翼翼,活像个偷偷摸摸的小贼,一头钻回了大杂院。

彼时,大杂院里静得出奇,唯有外头那几只知了,扯着嗓子“吱哇吱哇”叫个不停,吵得人心烦意乱。

“哎呀妈呀,总算是没人!”谢大嘴拐进自家屋子,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紧接着,她赶忙反手将大门“哐当”一声闩上。

她抬眼一瞧,只见儿媳妇胡婷婷的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地扔在门边,不用问,准是带着小虎回娘家去了。

谢大嘴哪敢耽搁,三步并作两步,风风火火地冲进里屋。

一进屋,她“扑通”一声就趴在了床前,撅着屁股,手指头在床底下的砖地上摸索起来。

抠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那块松动的砖块抠了出来。

砖块底下,藏着一个生锈的铁皮饼干盒,盒子上印着“工农兵”的字样,漆皮都掉得差不多了,斑斑驳驳的。

“我的的宝贝哎”谢大嘴双手哆嗦着,缓缓打开铁盒。

只见盒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一些零票子,最底下还压着一个红皮存折。

这里面啊,有她这两年买菜时,抠抠搜搜扣下来的钱,有卖废品攒的钱,还有偶尔打叶子牌赢的钱,全都在这个盒子里了。

她把今天卖花赚的三十张大团结,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咬了咬牙,

从那叠大团结里抽出二十块,和盒子里零零散散的一堆零票子叠放在一起,码得整整齐齐。

最后抽出红色存折,把盒子塞进床底那个窟窿里,又把那块松动的砖头原样盖好。

为了不让人发现,她还特意往上头撒了把灰。

街上的日头毒得很,晒得柏油马路都软塌塌的。

谢大嘴一路小跑着到了银行,那汗珠子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顺着脑门直往下淌,后背的衣衫都湿透了一大片,紧紧贴在身上,难受得紧。

到了银行,柜台前的小姑娘瞧见这个满头大汗的老太太,忍不住关切地问道:“大娘,您没事吧?”

“没、没事!”谢大嘴一边抹着脑门上的汗,一边紧张地回答,手抖得厉害,差点把存折掉在地上,“我……我来存钱!”

好不容易办完手续,谢大嘴从银行出来,整个人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大杂院走。

她脑袋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那笔意外得来的钱,一会儿又担心别出啥岔子。

走着走着,她拐进街边的供销社,痛痛快快买了两斤五花肉。

要知道,平时她卖肉,都得跟人扯皮半天,让人给她抹个零。

路过熟食摊的时候,她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狠了狠心,切了半斤猪头肉,买了几个下酒菜。

那猪头肉用油纸包着,香气直往她鼻子里钻,馋得她直咽口水。

待会怎么说都得跟芳喝上几杯,哦对!还要叫上老黄跟张凤凰!

谢大嘴到李桂芳家时,李桂芳正在院子里晒被单,远远地就瞧见谢大嘴扭着身子,手里还拎着东西,欢欢喜喜过来了。

她心里还在嘀咕着,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这老货怎么突然拎着东西上门了?

“芳姐!芳姐!”谢大嘴还没进院子,就扯着嗓子嚷嚷开了,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李桂芳一看到那条肥的流油的五花肉和那一挂子熟食,就确定了这老伙计把货出手了,看样子价格还不错,发了笔小财!

不过,她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故意慢悠悠地抖着被单,嘴里说道:

“哟,今儿个不过年不过节的,你这老抠门儿,怎么突然想起给我带东西了……”

谢大嘴把东西自顾自把东西放进厨房,一屁股坐在旁边的马扎上,马扎被她压得“吱呀”叫了一声。

她咧着嘴,笑道:“芳芳,瞧你这话说的!咱都是老姐妹了,还见外啥,我今儿个就是高兴,想跟大家来喝两杯,唠唠嗑,多乐呵。”

李桂芳白了她一眼,“就你这呀,谁不知道你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大嘴赶紧拉住李桂芳的胳膊,晃了晃,“芳姐,你就别这样啦!

咱这关系,还说这些,你就先把东西摆好,我这就去叫老黄跟张凤凰,咱几个好好喝几杯!”

说着,她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迈着那急匆匆的步子就出了院子。

这老黄跟张凤凰也真是的,她刚才特意去她两家门口转了转,都不在家,也不知大热天的,跑去那里了。

终于在小卖部前,见到老黄和张凤凰这两个老家伙,正跟孙婶那几个老货围成一圈,东扯西扯的。

孙婶手里攥着一把瓜子,边嗑边唾沫横飞地讲着什么,老黄和张凤凰听得那叫一个入神,时不时还跟着附和几句。

孙婶眼尖,一眼就瞧见了谢大嘴,立马热情地招呼起来:“哟,谢大嘴!

快来快来,正说着隔壁村老王家那档子事儿呢!”

谢大嘴却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黄和张凤凰。

扯着嗓子喊道:“哪有这闲功夫哦!老黄、张凤凰,芳找你们俩有事呢!”

老黄正听得起劲,被谢大嘴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瓜子都撒了。

她扶了扶老花镜,没好气地瞪了谢大嘴一眼,嚷嚷道:“你这老货,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

啥好事儿啊?非得这时候把我俩叫走,这正上头呢!”

张凤凰也跟着帮腔:“就是就是,谢大嘴,有啥事儿不能等会儿再说啊。”

谢大嘴可不管她们那一套,直接上手,一只手拽着老黄的胳膊。

另一只手拉着张凤凰的衣角,“别磨磨唧唧的啦,芳真有急事找你们,再不去可就晚啦!”

老黄和张凤凰被谢大嘴拽得东倒西歪,就像两只被风刮得摇摇晃晃的老母鸡。

孙婶在一旁看得直乐,捂着嘴笑道:“哟,谢大嘴,你这是干啥呢,啥事说出来让大伙乐呵乐呵啊”

谢大嘴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去去去,少在这儿瞎起哄。我这是有正事儿呢!”

老黄使劲儿挣脱着谢大嘴的手,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

“你这大嘴巴,能不能轻点拽,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张凤凰也问:“谢大嘴,你倒是说清楚,芳到底找我们啥事儿啊,别到时候白跑一趟。”

这事哪能在这瞎咧咧呢,谢大嘴嘴里还念叨着:“到了芳那儿你们就知道了,好事!”

说完还神秘兮兮地凑过去进黄秀英耳边,压低声音说:“我今儿个得了点好东西,买了点东西在阿芳那,咱几个去那儿喝两杯,热闹热闹。”

老黄一听有酒喝,眼睛都亮了,配合着装模作样往李家走!

谢大嘴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拽,三个老婶子拉拉扯扯的,引得周围的人都纷纷侧目。

几人到李桂芳家时,李桂芳已经把下酒菜在堂屋桌子上摆上了,一碟猪头肉、一碗花生、一份麻圈。

黄秀英一进门,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的菜,嘴里啧啧有声:“哟呵,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大嘴吧,你发财啦,整了这么一桌子好菜。”

张凤芝也跟着附和,还特意看了看屋外的太阳,打趣道:“谢大嘴也大气啊,居然舍得把好东西往这儿拿。

芳儿,你快瞅瞅,今天这日头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几个老太太嘻嘻哈哈、插科打诨的,两杯酒下肚,谢大嘴神秘兮兮地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有六张大团结,还有一把毛票,花花绿绿的一大把。

大家被这阵仗吓得不轻,眼睛都瞪圆了,黄秀英伸长了脖子,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我的乖乖,谢大嘴,你这是抢银行啦?”这钱就这么大剌剌地拿出来,合适吗,你觉得合适吗?

张凤芝也凑过来,伸手摸了摸那些钱,一脸不可置信:“谢大嘴,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别是去打劫了,再用赃款请我们喝酒吧?”就咱们这情义倒也不必!

谢大嘴抛了几个白眼给她俩,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模样就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

她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我把咱们上山挖的那个花卖了!”

黄秀英一听,满脸疑惑,挠了挠头说:“啥花啊?咱们上山挖的花多了去了,你说的是哪一朵?”

张凤芝也皱着眉头,一脸茫然:“谢大嘴,你说的不会就是那两株野花吧。”

谢大嘴拍了拍桌子,激动地说:“什么野花啊,那是大名鼎鼎的君子兰!这两天的君子兰你们也听说了吧!

好巧不巧我家那个今天开花了,你不知道被我儿媳妇惦记上了,我今早就直接拿去卖了,我卖了这个数!”

说着,她伸出了三根食指,在空中晃了晃。

其余三个老太太倒吸一口冷气。

黄秀英惊讶得差点把碗都打翻了,结结巴巴地说:“三、三百?这么多!

我……我都还不知道自家捡的花是大名鼎鼎的君子兰呢!”

张凤芝则一脸懊恼,“你怎么就有得卖了啊!我家的现在都还是个花苞,谁知道里面是个啥!”

李桂芳在一旁抿着嘴笑,她心里清楚,这君子兰再过一两个星期价格会更高,不过她也没说破。

只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说道:“大嘴,你这运气可真好,一出手就赚了这么多。”

谢大嘴把钱往桌子上一拍,豪气地说:“那是!我就知道这花不一般,我看了报纸就把花搬回了我那间屋!

还好我动作快,你不知道昨晚我那儿媳妇一回来就旁敲侧击要我的花,我能给他们这两个白眼狼吗?

谁知道今天早上花就开了,避免夜长梦多我直接拿去卖了,就赚了个盆满钵满!”

黄秀英一听,眼睛里满是崇拜,连忙夸赞:“大嘴你真是厉害!这眼光,这魄力,咱都比不上啊!”

还竖起了大拇指,那大拇指都快戳到谢大嘴脸上了。

张凤芝还是一脸疑惑,皱着眉头问:“你的花怎么就开了呢,

我家的还是几个花苞,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要不说我都还没觉得那就是君子兰!”

谢大嘴一听,就更来劲了,咧着嘴笑道:“我之前一直把它丢在厨房没管,谁知道一天一个样,长得越来越好。

昨晚我一给它挪到床底,今早就开花了。说不定这花啊,就认我这床底的地儿,换了个地方它还不乐意开呢!”

李桂芳实在听不下谢大嘴巴的胡编乱造了,赶紧打断,“得了吧,还你家床底呢,这花开就是要保持温度,温度到了,这花就开了。”

黄秀英还是有点担心,皱着眉头,嘴里嘟囔着:“我们家的不知道是不是君子兰呢,大嘴你也真是的。

你家开花了,也不给我们看看,让辨别一下我们家的是不是君子兰,万一错过了发财的机会可咋办。”

谢大嘴大手一挥,大大咧咧地说:“这你们还担心啥,咱们一起挖的,这还有假!

我那情况不早点卖了,心里不踏实,你们要是想看,去院子西南角看啊芳儿那有好几株,现在开得正好呢!”

李明丽带回来的花开了谢,谢了开,现在开得水灵水灵的。

几人一听,都来了兴致,呼啦啦地来到院子里瞧瞧。

只见那花开得正艳,花瓣层层叠叠,红得像火,在旁边小野菊的衬托下,更显得娇艳欲滴,旁边还有两株带着花苞,圆鼓鼓的,随时等待绽放。

张凤芝眼睛都看直了,连忙凑到李桂芳身边,问道:“芳,你这花开得太好了吧,

你怎么还不拿去卖啊,这花这么好看,现在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李桂芳一点都不着急,慢悠悠地蹲下身子,仔细端详着那些花,笑着说:“再看几天,过几天再卖。

这花啊,没准过几天价格更高。”

谢大嘴看不惯李桂芳这老神在在的样,像前些年算命的。

心直口快,眉毛一挑,着急地问:“你不怕过几天就降价了啊?

这行情变化快得很,一天一个价的,说不定明天这花就不值钱了!”

李桂芳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一脸淡定地说:“随缘。

这花能卖多少钱,都是它的命,也是我的命。我呀,就等着想卖的时候,再出手。”

张凤芝看着李桂芳这样,突然笑了笑,调侃道:“你就在这扮大神吧,

你知道为什么大嘴巴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因为前者不争不抢!!!!”

谢大嘴在一旁听了,不乐意了,双手叉腰,嚷嚷道:“啥啊!我谢大嘴第一个吃螃蟹是因为有眼光,有魄力,

再倒退个几十年的,十里洋场都有我谢大嘴的一席之地!!!”

这话一出,引得其他几人哄堂大笑!

她们一边笑着,一边又各自盘算着,这君子兰到底能给自己带来多少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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