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湮灭初啼 宴启星渊
寒玉行宫偏殿的废墟深处，空气里仍残留着令人心悸的虚空撕裂感。两处深陷的圆坑边缘光滑如镜，玄冰玉砖被吞噬得无影无踪，只余下坑底一层诡异的琉璃状结晶，幽幽反射着殿顶渗入的微光。苏家的仆役们在坑边小心翼翼，指尖微微发颤，不敢触碰那些残留着湮灭气息的结晶。
“快些清理干净！仙尊有令，摆宴庆贺小七姑娘破境之喜！”一名管事模样的修士压低声音催促，额头却沁出细密的冷汗，目光扫过那两处圆坑时，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悸。那无声无息吞噬一切的景象，早已如烙印般刻入每个目击者的神魂深处。
**冰魄殿主殿，此刻已换了人间。**
往日的清寒肃穆被一种奇异的热烈取代。巨大的玄冰长案横陈殿心，案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苏家珍藏的珍馐灵果。晶莹剔透的“霜纹雪鲷”悬浮于寒玉盘中，鳞片闪耀着点点星光；赤红如火的“雷火炙凰肉”盛放在墨玉碟内，滋滋作响，散发出霸道而纯粹的灵力热浪；更有万年玄冰髓液调制的琼浆玉露，在夜光杯中荡漾着梦幻般的冰蓝光晕。殿内侍立的苏家子弟们屏息凝神，动作轻捷如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主位旁那个小小的身影，眼神中混杂着好奇与难以言喻的敬畏。
主位之上，凌九霄依旧是那亘古不变的玄冰之姿，气息深寒，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隔着亿万年的冰川。唯有他冰封般沉静的眸光偶尔掠过身旁的苏映雪时，才似有极淡的暖意流过。苏映雪端坐其侧，冰魄重塑后的容颜在殿内明珠辉映下更显清丽绝伦，眉宇间褪去了往昔的些许清冷，多了几分道侣身份带来的沉静温婉。她指间那枚玄冰星焰戒流淌着幽邃星光，无声地呼应着凌九霄的气息，成为两人之间最坚固的法则纽带。
苏镇岳老爷子红光满面，亲手捧起一只盛满玄冰玉髓的夜光杯，杯体冰蓝流光，映着他激动难抑的脸庞。他深吸一口气，那祖地万年寒脉精粹的灵气让他精神愈发矍铄，朗声道：“此杯，敬九霄仙尊！仙尊驾临，福泽苏氏，更于寒舍得见小七姑娘破境宗师，此乃双喜临门，苏家蓬荜生辉！老朽代阖族上下，恭贺小七姑娘得证宗师妙境！” 他话音洪亮，声震殿宇，目光灼灼地投向小七，那眼神深处，除了长辈的慈爱，更有对那神秘莫测的“湮灭”之力的深深忌惮与震撼。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小七被安排在凌九霄另一侧的下首位置，小小的身子陷在宽大的玄冰座椅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她身上那件崭新的、用某种蕴含空间韧性的星蚕丝织就的宝蓝色小袄，总算没被瞬间湮灭。她似乎有些局促，黑洞般的眼眸滴溜溜地转着，好奇地打量着案上那些流光溢彩的食物，小鼻子微微抽动，最后目光牢牢锁定在那盘香气最为霸道的“雷火炙凰肉”上，悄悄咽了口唾沫。
“小七，”凌九霄的声音不高，却如冰泉流淌，瞬间抚平了殿内所有细微的嘈杂，“苏家主敬你。”
小七猛地回神，黑洞般的眼眸眨了眨，看向苏镇岳和他手中那杯冰蓝流光的玉髓。她似乎不太明白“敬”是什么意思，但凌九霄的话就是方向。她伸出小手，想去够自己面前案上一个比她拳头还大的夜光杯。
“丫头，用这个！”坐在她旁边的炎烬立刻出声，动作快如闪电。他不知何时已将一个打磨光滑、温润厚实的小玉碗推到小七手边，碗里浅浅盛着半碗清澈见底的寒泉灵液。他赤红的瞳孔里火焰跳动，紧盯着小七的动作，那眼神，像极了凡俗间生怕自家熊孩子打翻珍贵瓷器的老父亲。
小七看看大杯子，又看看小玉碗，很顺从地捧起了小碗。她学着苏镇岳的样子，努力把小碗举高了一点，黑洞般的眼睛望向苏镇岳，小脸上带着点懵懂的认真，脆生生地开口：“谢谢…爷爷。”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哈哈，好！好孩子！”苏镇岳被这声“爷爷”叫得心花怒放，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方才的敬畏似乎也被冲淡了几分。他仰头将杯中玉髓一饮而尽。
小七也捧着小碗，咕嘟咕嘟喝光了里面的灵液，喝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黑洞般的眼睛又瞟向了那盘凰肉。
“咳，”炎烬轻咳一声，巨大的身躯微微前倾，铜浇铁铸般的手臂伸过，稳稳夹起一大块炙烤得恰到好处、表面跳跃着细微金色雷弧的凰肉，放入小七面前一只同样厚实的墨玉小碟中，压低声音道，“慢点吃，丫头。别…别又把碟子给‘吃’没了。”
小七用力点点头，小手抓起凰肉就咬，吃得小嘴油亮，显然对食物本身比所谓的“湮灭”之力更感兴趣。
坐在炎烬对面的雷烈，如同一尊沉默的雷神雕塑。他面前的菜肴几乎未动，只是偶尔端起面前那杯同样赤红如岩浆、跳跃着细碎电芒的“雷火酿”浅啜一口。古铜色的面容沉静，唯有那双蕴藏着雷霆的眼眸，始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落在小七身上。当小七无意识咀嚼时，她周身那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湮灭之域”会极其微弱地波动一下。每当此时，雷烈体表便会有一缕细微得肉眼难辨的雷弧应激般闪过，随即被强行压制下去。他体内那新生的、融合了不灭雷罡与某种奇异火焰的力量，似乎对这种能令万物归寂的力量有着本能的对抗与警惕。
酒过三巡，殿内气氛渐渐热络。苏家几位核心长老也纷纷举杯，言辞恳切，向凌九霄表达着最高的敬意与对苏映雪的祝福。苏映雪落落大方，一一回应，冰蓝眼眸流转间，尽显冰魄仙尊道侣的从容气度。她与凌九霄之间虽无过多言语，但那偶尔交汇的目光，指间星焰戒的微光呼应，无不透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仙尊，”苏镇岳趁着气氛融洽，再次举杯，语气带着由衷的赞叹与一丝探寻，“小七姑娘天赋之奇，亘古罕见！那湮灭万法、归于虚无之力，老朽活过漫长岁月，亦是闻所未闻。不知…此等伟力，仙尊可否让我等凡俗之辈，再开开眼界？” 他的目光带着热切，望向凌九霄，又小心翼翼地瞥向正专心对付第二块凰肉的小七。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苏家子弟，包括那些侍立的长老，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小七身上。敬畏、好奇、期待…种种情绪交织。方才废墟的惨状还在眼前，那无声无息抹除一切的恐怖力量，谁能不好奇？
凌九霄冰眸微抬，并未看苏镇岳，而是直接落向身边的小徒弟。
小七刚啃完手里的肉骨头，正满足地眯了眯黑洞般的眼睛。听到“开开眼界”，她疑惑地歪了歪头，看向凌九霄，小脸上沾着点油渍，懵懂地问：“师尊…看什么？”
凌九霄修长冰冷的手指在玄冰长案上轻轻一点。
“嗡！”
一声轻微的颤鸣响起。在他指尖点落之处，空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荡漾开一圈圈清晰可见的涟漪！涟漪中心，光线扭曲，一个拳头大小的、纯粹由空间之力构成的透明漩涡凭空生成。漩涡无声旋转，散发出切割一切的锋锐气息，将周围的光线都吸入其中，形成一小片模糊的扭曲区域。这并非攻击，仅仅是一个精妙绝伦的空间法则演示。
“小七，”凌九霄的声音依旧平淡，“让它消失。”
小七的黑洞眼眸瞬间锁定了那个旋转的空间漩涡。她似乎理解了“消失”的意思。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没有黑洞吞噬的恐怖景象。她只是对着那个漩涡，轻轻地、像吹灭一根蜡烛那样，“呼”地吹了一口气。
一股无形的波动，从她小小的口中吐出。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效果。那波动轻柔地拂过空间漩涡。
如同橡皮擦抹去了铅笔的痕迹。
那足以切割精钢、散发着凌厉空间波动的漩涡，在波动拂过的瞬间，无声无息地……化为了乌有。不是崩溃，不是消散，是彻底地、概念上的“湮灭”。那处空间瞬间恢复了绝对的平整和宁静，仿佛从未有过任何异样。连带着漩涡周围被吸入的细微光线，也一同归于彻底的虚无，留下一小块视觉上比周围环境更“干净”、更“空无”的区域。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苏镇岳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举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杯中玉髓表面甚至凝出了一层细微的冰霜。他身后的长老们，眼珠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骇然到极致的苍白。那些侍立的子弟，更是身体僵硬，连呼吸都忘了。方才那空间漩涡的力量，他们能清晰感知到其可怕，足以轻易撕裂寻常法宝！然而，就在那小女孩随意的一口气下……没了？彻底没了？
炎烬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赤红瞳孔中却燃烧着比之前更盛的惊叹火焰。雷烈古井无波的脸上，眼角难以抑制地抽搐了一下，体内雷火之力传来一阵强烈的悸动与警惕。
小七自己却毫无所觉，她眨巴着黑洞般的眼睛，看了看那片恢复正常的空间，又看了看凌九霄，小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甚至还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角的油渍，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师尊，小七…好像又有点饿了。”
这童稚的话语，却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在每一个目睹了刚才那“轻描淡写之湮灭”的人心上。饿？吞噬了那样可怕的空间之力后……她只是觉得“有点饿”？
凌九霄冰封的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快得如同幻觉。他没有回应小七关于“饿”的诉求，冰寒的目光缓缓抬起，越过殿顶辉煌的明珠，穿透重重空间壁垒，投向遥不可及的、常人无法感知的污秽阴霾深处。那目光，锐利得足以冻结时空。
“宴，尽兴即可。”他低沉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万载玄冰的重量，将众人从骇然中惊醒，也将那刚刚因小七能力展示而掀起的惊涛骇浪强行压下。
“深渊污秽，已无蛰伏之机。”
凌九霄缓缓起身，玄色袍袖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威压悄然弥漫，笼罩了整个冰魄殿。殿内所有的明珠光芒似乎都在这一刻黯淡下去，唯有他和他身旁苏映雪指间的星焰戒，流淌着幽邃的寒芒。
“钥匙既成，当启门锁。”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终结万古的决绝，“此间事了，即刻动身。神弃之地，便是那污秽源头永锢之所。”
“炎烬，雷烈。”
“弟子在！”炎烬与雷烈同时起身，轰然应诺。炎烬周身赤金烈焰轰然升腾，战意如火山爆发；雷烈体表雷纹浮现，沉静的眼眸中炸开亿万道细碎的电芒，狂暴的战意引而不发，却令周遭空间都发出低沉的雷鸣。
凌九霄的目光最后落回身旁的苏映雪身上。无需言语，苏映雪冰蓝眼眸中沉淀的坚韧已说明一切。她微微颔首，指间玄冰星焰戒的光芒骤然明亮了一瞬，冰魄仙尊的道侣，亦是此战的锋刃。
“走。”
凌九霄袍袖一挥。
“嗤啦——！”
前方的空间，如同最脆弱的锦帛，被一股无形而绝对的锋锐意志悍然撕裂！一道巨大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幽蓝寒焰的空间裂隙凭空出现！裂隙之内，并非寻常空间通道的流光溢彩，而是翻滚着粘稠如墨、沉淀着无穷岁月死寂与疯狂气息的污秽黑暗！隐约可见无数扭曲怪诞、难以名状的阴影在其中蠕动、尖啸，仅仅是泄露出来的一丝气息，便让殿内修为稍低的苏家子弟神魂刺痛，几欲呕吐！
神弃之地！那被诸天遗弃、沉淀着万古污秽的深渊之门所在！
就在这通往绝险污秽之地的裂隙打开的刹那——
“唔？”
坐在凌九霄身侧的小七，黑洞般的眼眸骤然亮了一下。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源自本能的、近乎贪婪的“食欲”？她无意识地朝着那翻滚着污秽黑暗的裂隙方向，微微张开了小嘴。
一股无形的吸力，极其微弱却又真实存在，悄然弥漫开来。
那空间裂隙边缘剧烈闪烁、试图侵蚀现实的幽蓝寒焰，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之手掐住了咽喉，跳跃的焰尖诡异地朝着小七的方向倾斜了一瞬！连带着裂隙深处翻滚的污秽黑暗，都似乎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吸扯”扰动，翻滚的节奏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涩！
这变化快如电光石火，几乎无人察觉。唯有撕裂空间、首当其冲的凌九霄，冰眸深处，寒芒如星爆般骤然一闪！他身侧，苏映雪指间的玄冰星焰戒，也仿佛应激般，发出一声只有凌九霄能感知的、极其细微的法则清鸣。
凌九霄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一步踏出，玄色身影已没入那翻滚着无尽污秽与黑暗的裂隙之中。
炎烬、雷烈紧随其后，赤金烈焰与狂暴雷罡瞬间将裂隙入口照亮。
苏映雪周身冰魄仙光流转，最后看了祖父苏镇岳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随即也决然地踏入裂隙。
最后是小七。她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空间裂隙前，渺小得如同尘埃。但她黑洞般的眼眸里，此刻却映满了裂隙深处翻滚的、常人看一眼便会疯狂的污秽黑暗。那里面，仿佛有无数扭曲的“坏东西”在向她招手。
她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像是看到了满满一桌期待已久的“大餐”，黑洞般的眼眸深处，亮起一种纯粹而令人心悸的……渴望之光。
“坏东西…好多…”
她小声咕哝着，带着一种懵懂孩童发现新奇玩具般的“雀跃”，迈开小腿，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那片足以令仙神陨落的终极污秽之中。
空间裂隙在她身后猛地向内坍缩、合拢，幽蓝寒焰一闪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冰魄殿内，死寂如墓，以及苏镇岳等人脸上那久久无法散去的、混合着极致震撼与无尽忧虑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