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碗筷，张小宝很有眼力见儿地主动帮着擦拭灶台、归置碗碟。
林晚棠没有阻止，三个人在小小的厨房里默契地忙碌着，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轻响交织，竟也透出几分寻常人家的温馨。
厨房拾掇干净，谢明远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旧连环画，递给张小宝：“去隔壁房间看会儿书，我和你婶子说点事。”
张小宝乖巧地接过书，小声应了，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带上了房门。
小小的空间里，终于只剩下夫妻二人。
林晚棠在桌边坐下，看着对面的丈夫。谢明远率先开口，声音低沉：“张团长那边……情况不太好。每天被叫去问话，早上八点去，晚上十点才能回。”
林晚棠的心沉了沉，果然如此。她点了点头，眉宇间带着忧虑：“那就是说，连回农村的安排都还没定下来？孩子这边……根本没人能管，对吧？”
她想起张小宝瘦骨嶙峋的样子和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急切，“我今天亲眼看见那孩子奶奶是怎么对他的，饿得皮包骨，学也上不成了……明远，大人的错，不该让一个孩子受这份罪啊。”
谢明远看着妻子眼中毫不掩饰的怜悯和坚定，明白了她的意思。“嗯。”他应了一声，问道，“那你的想法是？”
林晚棠深吸一口气，将盘桓了一天的念头清晰地说了出来：“我想让那老太太回去。小宝就住在他自己家里，一日三餐，我管着。李嫂子判了三年，等出来孩子还在身边，总还有个盼头。”
她顿了顿，眼神坦然而平静，“我现在也闲着，带个孩子，种点菜，就当是……日子过得充实些。”
谢明远凝视着妻子，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眼底是无奈，却也有一丝了然。
“阿晚啊……”他低声唤道，语气复杂，“你总是这样，心软得一点仇都不记。可那张大娘……是个难缠的角色，怕是不好打发。”
林晚棠早有打算，眼神里透出一丝决断：“我知道她难缠。给她点钱，让她自己回乡下去等着。不过，”她看向丈夫，带点请求的意味，“需要你帮个忙。你带人……嗯，去‘提醒’她一下，就说张团长这事牵连很广，沾边的亲戚都可能受牵连……她那么怕事的人，估计跑得比兔子还快。”
谢明远看着妻子条理分明的计划，知道她心意已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这事我去办。”
但他还是忍不住提醒，语气带着关切，“不过阿晚，抚养一个半大的孩子，不是添双筷子那么简单，辛苦得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放心吧，”林晚棠语气轻松了些，带着点对小宝的认可，“小宝都十一岁了，眼看着就要上初中，是个懂事有眼色的孩子，勤快着呢，不会太费事的。”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借着这个机会，你和张团长的关系，兴许……也能缓和一下？毕竟曾经是并肩的战友。”
事情就此定下。谢明远没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军帽戴上，大步流星地推门走了出去。
林晚棠听着那沉稳的脚步声远去，独自坐在桌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头那块压着孩子的石头，总算稍微挪开了一点。
昏黄的灯光下，书页摊在桌上，张小宝的小脑袋枕着手臂，呼吸均匀绵长，已然睡熟了。
林晚棠放下手中的书，轻手轻脚地起身。
秋夜的风带着凉意从窗缝钻进来，她仔细地将几扇老旧的木窗一一关严实，插好插销。
目光落回孩子单薄的肩背，她心头一软，从里屋取了件谢明远的旧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在张小宝身上。
回到自己的座位，林晚棠重新拿起那本翻得起了毛边的书。嫁到这部队大院也有些时日了，生活似乎被框在了方寸之间——读书、劳动，再读书。
日子像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滴答，不紧不慢地走着。
她偶尔也会想起城里的日子，但看着眼前静谧的灯火，听着孩子安稳的呼吸，一种踏实的暖意便慢慢熨帖了心绪。
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响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谢明远带着一身夜晚的清冽气息回来了。
张小宝被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声音带着刚醒的黏糊：“谢叔叔，林婶，我该回去了，今天打扰你们了。”
谢明远抬眼看了看墙上那面漆色斑驳、指针沉稳的挂钟：“不晚，才九点。”
他语气不容置疑，“今晚就安心住这儿。你奶奶那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孩子瞬间绷紧的小脸，声音放得更缓了些，“已经说好了，明儿一早她就回乡下老家。”
林晚棠的心也跟着孩子的话提了一下，此刻听到丈夫确凿的回答，一股欣喜像小泡泡似的从心底冒出来，忍不住也绽开笑容望向孩子。
她清晰地捕捉到张小宝眼中那点不敢置信的微光。
“真的？奶奶……真答应了？”张小宝的声音带着颤，像是怕惊扰了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
“嗯，真答应了。”谢明远肯定地点头，大手拍了拍孩子的肩头，“放心。今晚踏踏实实睡一觉，明早让你林婶陪你回去收拾。换身干净衣裳，该上学上学去。晌午、放学的点，就直接回这儿吃饭，让你婶子给你看看功课。”
那紧绷的小肩膀终于彻底松垮下来，张小宝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对着谢明远和林晚棠，深深地、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声音哽咽却清晰：“谢叔叔，林婶，你们……你们真是大好人！”
林晚棠心头一热，忙起身拉过孩子：“傻孩子，快别这样。走，婶子带你去洗把脸。”
她牵着张小宝温热的小手走进里间。拧开搪瓷脸盆上冰凉的水龙头，哗哗的水声里，她寻思着给孩子找件临时替换的衣裳。
最后翻出一件谢明远洗得发白、领口袖口都有些磨损的旧衬衣，套在张小宝身上，果然又大又长，空荡荡地罩着孩子单薄的身体。
“先将就一晚，”林晚棠比划着，心里盘算着，“赶明儿婶子给你改改，能穿。”
她其实压箱底还有几块新扯的布料，颜色鲜亮，给这孩子做件合身的新衣正合适。
但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按了回去——大院人多眼杂，这时候拿出新布，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对孩子、对他们都不好。
还是这旧衣裳改改最稳妥。她细细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想着明天裁剪的针线走向。
事情能这样顺当解决，压在心头那块无形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晚棠刚收拾好碗筷，就听见门外熟悉的脚步声。
朱美娟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脸上还带着准备安慰人的急切神色：“晚棠啊，昨儿那事儿你也别……”
她的话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溜圆，直直盯着正坐在小马扎上喝粥的张小宝，惊得声音都拔高了：“哎哟！你……你怎么把这孩子给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