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去了医院,用自己的钱把住院费交齐。
病房里,父亲躺在病床上,两只手掌,前胸,下巴,鼻子,额头,都涂着药膏,父亲脸色很不好看。
静安心里揪成了一团,难受极了。
母亲坐在病床前,她在拆着一件给顾客做的棉袄。缝错了,要拆掉重新缝。
静安到病房跟母亲说了几句话。父亲昏昏沉沉地睡着。
静安说:“上午打吊瓶了吗?”
母亲为难地说:“昨天下午就停了——”
正说着,护士拿着吊瓶来了,给父亲扎上吊瓶。
母亲惊喜地说:“静安呢,药条子报了?”
静安摇摇头:“还没呢。”
母亲说:“那你咋交的住院费?”
静安说:“我自己的钱,你们想吃点啥,我去外面买。”
母亲说:“不用买了,我带了几个酸菜馅的包子,昨晚蒸的,在暖气上热乎呢,等一会儿吃,你吃不吃?”
静安说:“我不吃,晚上再来。”
母亲送静安出来,看着静安的肿眼泡:“昨晚跟九光吵架了?”
静安垂下目光,没说话。
母亲说:“不是不让你吵架吗?有话好好说。”
静安说:“妈,他都这样了,我还不吵架?”
母亲说:“吵架也解决不了问题,你问他了?”
静安点点头。
母亲说:“他咋说的?”
静安说:“他不承认,说你看花眼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母亲苦笑:“九光要是不承认,这婚姻还有救。”
静安不明白,母亲说的是什么意思。
母亲说:“他要是承认了,那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谁都没招儿了。他要是不承认,说明他心里还有这个家,还有你们娘俩。”
静安说:“妈,他都这样了,心里还有我们?要是有我们,他能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吗?”
母亲说:“男人就那玩意,有几个猫不吃腥的。”
静安说:“我爸就不是那样的人。”
母亲说:“你爸是老古董,还有几个这样的?他没有这样,他也有别的毛病,偷摸攒点钱,都给你奶奶邮乡下,现在他有病,哥兄弟,姐和妹,谁拿钱了?”
静安安慰母亲:“妈,我大爷大娘都来看望我爸,再说,我那些姑姑都穷得要命,哪来的钱帮我们——”
静安要回去,母亲说:“你这次一定要听妈妈话,不要跟九光硬着来,要不然冬儿怎么办?没爸的孩子,一辈子腰板都不直溜,到哪都被人欺负,你要听我话呀!”
事情,已经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下去了,母亲的话,静安听不进去,也不想听。
她想按照自己的想法,离婚,带着孩子,独自生活。
再苦再难,不受气,活得清净。
这天晚上,静安接了冬儿回家,看见房间里黑漆漆的,这才想起九光去大连上货。
她坐在冰冷的房子里,房子里漆黑一片。
星期天的中午,静安把冬儿送走,骑车去了长胜。
大厅里有点凉,孙枫坐在舞台上正在吃饭,饭盒里是酸菜炖肉,二米饭。
孙枫见静安去了,笑着说:“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静安心里堵得慌,想找个人倾诉,但离婚的事情不能跟别人说,多丢人呢!
她就把药条子的事情,跟孙枫说了。
她说:“孙哥,厂子说事情没调查完呢,不给报销药条子,可医院不管那个,没钱人家就不给你打针。”
孙枫说:“静安呢,我说你点啥好呢,你就跟着孙哥的乐队唱歌,一两个月钱就挣回来了,还跟那厂长打什么交道?”
静安想,父亲是工伤,厂子必须报销。
李宏伟从后厨走来,看到静安:“来了?吃饭了吗?后厨大家吃伙食饭呢,你去吃吧。”
静安饿了,但不想去。后厨里,很多服务员服务生在吃饭,大家说荤段子。
孙枫说:“李老板,静安被药条子难住了,那才几个钱,我让她出来挣钱,她又犹豫呢。”
李宏伟看着静安问:“药条子怎么了?”
这时候,老谢和葛涛开着212回来了,车子在门前一停,两人进了大厅。
葛涛说:“这烧锅炉的睡着了?大厅这么冷呢?再这么冷,暖气都冻了。”
老谢说:“这事儿归谁管?”
李宏伟说:“我给煤建打过电话,说给拉来两吨煤,还没来呢。”
葛涛说:“两吨煤够干啥的?闹着玩呢?”
葛涛打开手里的皮包,从里面掏出一块大砖头子,是大哥大。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买了大哥大。
葛涛用大哥大开始打电话,跟对方要煤。
葛涛说:“你欠我什么,你个人不知道啊?还得我给你数数?你让我摆平的事情,我给你摆平了,别的我也不要,你先给我拉来10吨煤——”
静安在旁边听见葛涛的话,吓了一跳,10吨煤?她家里一个冬天两吨煤就够了。
李宏伟上去扒拉葛涛:“你整回那么多的煤,放哪?都没地方装。”
两人小声地嘀咕什么,静安也没心思听。
老谢听孙枫说完静安的药条子,他冲静安笑。
老谢说:“谢哥给你出个主意,你呀,就天天跑到你们厂长室,白天黑天都在那儿,厂长吃饭你也跟着去,就说自己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没饭吃,要是不给报销药条子,你就天天跟着他。”
静安被老谢说笑:“那我不成了赖皮脸吗?那不让人家骂吗?”
老谢说:“要账还管那个?你要是在乎那张脸,你就啥也别想干成。”
静安想,脸都不要了,还咋活?
老谢说:“实在不行,我们给你凑凑,把你家大叔的医药费先交了。”
静安连忙说:“家里还有一点,我交了住院费,只是,后面还有一堆药条子呢。”
葛涛听见他们说话,走了过来,他听明白后,就对静安说:“这点破事还不好办?我派人过去,把厂长收拾一顿,他就老实了!”
老谢皱着眉头看着葛涛:“你都干正行了,还打打杀杀的?再说你那么一闹,静安的工作就废了,还能再上班吗?”
葛涛说:“要不然我自己去也行——”
他回头叫李宏伟:“宏伟,你来——”
李宏伟走了过来:“啥事儿?”
葛涛说:“去年我去你们厂子卖挂历,我进了厂长室,直接往办公桌上一坐,你们那个厂长是不是马上给我点烟倒茶?”
李宏伟推开葛涛:“别说你那点破事了,报销药条子不能这么干。”
李宏伟知道静安没吃饭,让服务生盛来一盘饭菜,叫静安到包房去吃。
李宏伟也跟进包房,坐在对面,看着静安吃饭。
李宏伟说:“这的伙食还不错,住宿条件也行,你要是没时间做饭,就到这儿来吃,这里服务生服务员都管吃管住”
静安说:“我就是个临时的,总来这吃饭,怕人看不起。”
李宏伟说:“谁能看不起?你就是脸皮太薄,就像老谢说的,脸皮太薄,啥也干不成!”
静安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宏伟继续说:“药条子的事,你别听他们的,听小哥跟你说,明天上班,你就直接去保卫科,看看调查结果出来没有。”
静安说:“他们要是说,调查结果没出来呢?”
李宏伟说:“这点事还要调查到年后?保卫科那些人是白吃饱?等他们调查出来,我陈叔在医院都那啥了!”
静安说:“保卫科要是就说没调查完呢?”
李宏伟说:“那就找厂长,借钱,给你爸看病!”
静安觉的李宏伟说得很对,她怎么没想到呢?
遇到事情,静安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转,考虑来考虑去,也未必能考虑明白。李宏伟几句话,让她茅塞顿开。
第二天上班,静安去了保卫科,询问父亲仓库的事情调查怎么样了。
科长说:“调查结果出来了,我已经交给厂长。”
静安没想到这么顺利,调查结果竟然出来了。
她揣着药条子,去了厂长室,但门锁着,没人。
静安回到秘书室,坐在电脑前打字。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打错。她有些心烦意乱,暗暗地想,药条子的事情,不会再出什么错吧?
这天晚上,九光上货就会回来了,静安要怎么跟九光谈呢?先谈离婚的事情,还是先谈周杰还钱的事情?
每件事,似乎,都不那么容易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