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车间门口,车间门口蹲着几个青工在抽烟。
一个说:“小陈,你找李宏伟呀。”
静安说:“麻烦你给我叫一声。”
那人起身,把烟头扔掉,用鞋底碾灭了烟头,推门进了车间。
旁边几个青工嘻嘻哈哈的笑。静安总感觉他们笑的古怪,笑的时候还偷眼瞄着静安。
是不是办公室里的那些话,也传到车间了呢?那她来找李宏伟,大家就会认定两人有事儿吧。
静安待不下去了,转身就走,刚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传来李宏伟的声音。
“静安,咋走了呢?找我啥事?”李宏伟喊。
门口的青工哄地了一下笑了起来。
李宏伟追上静安:“怎么了?噘着嘴呢?谁惹你了?”
两人走到房山头,静安说:“现在厂子是不是传遍了,说有人追到省城,给我送传呼机,我被老爷们打了,是不是?”
李宏伟端详着静安:“九光真对你动手了?”
静安不想对李宏伟说,只能沉默。
李宏伟气急败坏地说:“九光也不调查清楚就动手?”
静安说:“还不是怨葛涛吗?他太损了,我都说不要传呼机,还让他偷摸给我揣回来!这不是害我吗?”
李宏伟说:“别生气,晚上,小哥去舞厅替你揍他!”
静安还是噘着嘴,心事重重,用脚尖划着地上的土。
静安说:“厂子里,大家都怎么看我,我咋上班啊?”
李宏伟说:“你要是在乎这些,你就没法活儿。有些妇女就是长舌妇,就是拴在门口的鸭子,两边出溜,你别管,就当没听见!”
静安说:“我长着耳朵呢,能听不见吗?”
李宏伟说:“那人为啥长两个耳朵,一个耳朵不就够了吗?像嘴一样,长一张嘴吃饭,不就够了吗?”
李宏伟大的话引起静安的兴趣。
静安说:“对呀,那咋长两个耳朵呢?”
李宏伟说:“两个耳朵的用处是,一个耳朵听,哪些话是好话,咱就收下,哪些话不咋地就从另一个耳朵扔出去。”
静安忍不住笑起来。
静安说:“那长两个眼睛的意思呢?就是一只眼睛看,一只眼睛把不好的东西扔出去?”
李宏伟也笑:“长两只眼睛的意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事情不能太较真儿,工作婚姻都是这样,太较真的日子没法过。”
静安哈哈大笑,她放下心事,又想起药条子的事情,也跟李宏伟说了。李宏伟跟九光想的差不多。
李宏伟说:“我估摸厂长一直没找你,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厂长可能没看完呢。第二种,厂长看完了药条子,可能在等你去找他。”
静安问:“他既然看完了,为啥要等我找他,他不先找我呢?”
李宏伟说:“厂长的事情多了,有些事情能放就放。再说,人家是厂长,你现在有求于他,你还不主动找他?”
听李宏伟这么一分析,静安觉得挺对的,厂长应该是第二种可能。
静安说:“小哥,那我一会儿回办公室,就去找厂长?”
李宏伟摇头:“不着急,你明天再去找,给厂长一天的时间。”
静安说:“行,那我明天去。”
静安佩服地看着李宏伟。心里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小哥这样,把事情想得这么透彻呢?
静安要回小白楼的时候,李宏伟忽然说:“刘艳华回来了,周日咱们聚聚吧。”
刘艳华从深圳回来了?挣到钱了吗?刘艳华走了有两三个月。
静安的心有些雀跃,真想马上见到刘艳华。
李宏伟下班之后,直接去了长胜。
这个时间长胜吃伙食饭,葛涛不知道从哪挖来的大厨,做饭挺好吃的。
现在,长胜有些客人,就是专门到这里来吃饭的,吃完饭,肯定就接着跳舞点歌。
李宏伟到了长胜,刚要往后厨走,包厢的门帘啪地一下打开了,露出葛涛的一张白脸。
葛涛说:“宏伟,饭菜端来了,过来吃吧。”
李宏伟站在包厢门口,看到老谢也在,就说:“谢哥,外面有人找你。”
老谢刚捧起饭碗,就撂下了,抓起衣架上的大衣,转身往外面走。
老谢回头问李宏伟:“谁找我?男的女的?”
李宏伟头也不回地说:“女的,在马路对面,让我来叫你。”
老谢笑了:“还有女的找我?头一遭啊。”
老谢披着衣服,匆匆地出去了。
葛涛头也不抬,用筷子往嘴里扒拉饭,看到李宏伟坐下了,他说:“咋地了,有啥话,还要背着谢哥呀?”
葛涛非常聪明,甚至是奸诈。
他看到李宏伟冷着一张脸,马上就明白,李宏伟这是把老谢支出去,要跟他有话说。
李宏伟说:“你做的孽,现在厂子里都在传言,说你追静安,追到省城医院去了,还送人家传呼机,静安被老爷们给打了,你说你做的孽!”
葛涛抬眼看着李宏伟:“我不过是送她一个传呼机,不是为了工作吗?我动她一根手指头了?”
李宏伟踹了葛涛一脚:“六子,你能拍着良心说,你没有别的心眼子?”
葛涛装作无辜地说:“真没有。”
李宏伟说:“你就是挑拨人家夫妻感情!”
葛涛不高兴地扔了筷子,一双眼睛乜斜着李宏伟。
葛涛说:“别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别长了一张嘴净说我。你呢?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去?我说要去省城,你就乐颠颠地跟我去。我说要去医院,你也没拦着呀!”
葛涛一脸邪性的笑,看着李宏伟:“你不是也惦记人家小媳妇吗?”
李宏伟一拳向葛涛的脸上打去,葛涛头一偏,一脚把李宏伟踹个跟头。不过,李宏伟的拳头,也擦到了葛涛的耳朵。
葛涛捂着耳朵,瞪着李宏伟:“你真打呀?耳朵好悬没掉了!”
“这是替静安打的!”李宏伟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来。“你踹我一脚,也用全力了!”
老谢从门外走入,看着葛涛和李宏伟:“你俩干啥呢?”
葛涛坐下继续吃饭:“没干啥,沟通沟通。”
老谢说:“宏伟,你说的女人是谁呀?我在大街上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呢。”
李宏伟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吃饭,说:“不认识。”
这天晚上,静安接了冬儿回家,九光也到家了,正在后厨烧炉子呢。
九光说:“静安,我想到办法帮你了。”
静安说:“帮我啥?”她跟九光说了好几件事,不知道九光是哪件事想到了办法。
九光说:“你不是说,厂子里传言,说咱们夫妻不合吗?我想到办法了。”
静安愣怔了一下,问九光:“什么办法?”
九光说:“不告诉你,告诉你就不灵了。”
静安认为九光是开玩笑,没当真。
静安把在商场买的嘎啦油丢给九光,让他晚上烫烫手之后,抹在手背上。
人呢,咋没有两颗心呢,既然有两个耳朵,两只眼睛,就应该有两颗心。
要是有两颗心,一颗心想高兴的事情,另一颗心想不高兴的事情。
要是难受了,那颗想不高兴的心就睡觉,不让它醒了,那她的心情就好了吧?
第二天上班,静安先走了。九光留在家里,他出摊不用去那么早。
静安正在办公室里打字呢,楼下忽然有人喊:“小陈,小陈,陈静安,有人找——”
静安听见这声音是门卫室刘师傅的,就是刘艳华的父亲。
静安连忙打开窗子,往楼下看,谁找她呢?
只见门卫室门口,站着刘师傅,身边还有一个男人,高个子,穿一件藏蓝色的半大羽绒服,一脸明媚的笑容。
那不是周九光吗?九光怎么来厂子里了?他来干嘛?
刘师傅大声地冲楼上喊:“小陈,你丈夫给你送饺子来了!你下来取饺子,还是让他上去,把饺子给你送去?”
静安呼啦一下,想起九光说的想到了帮她在厂子脱困的办法,当时还不明白他想到什么办法,原来是这个办法。
静安大声地说:“让他上来吧。”
九光不知道跟刘师傅说什么,磨磨蹭蹭,一直没往楼里走,两人还不时地爆发出大笑。
小白楼的窗户,突然在这一刻,噼里啪啦地响,似乎所有窗户都打开了,向外看,看谁是静安的丈夫。
静安看到左右的窗户都有打开的。也看到身后的小王秘书也往窗口这里蹭。
静安就把窗口的位置“让”给小王来看,她转身回到办公桌前,坐在椅子上打字。
小王果然趴在窗口,向楼下看。她兴奋地说:“静安你对象挺帅啊,不错啊,配你一个来一个来的。”
九光手里捧着一个饭盒,大大方方地上了楼。
他一上二楼,很多办公室的门都开了一道缝,还有人站在走廊里,伸脖子往楼梯口看。
静安看到九光,说:“你咋来了?”
九光把怀里的饭盒递给静安。
九光说:“早晨我看你吃得少,就没去出摊,在家包点饺子给你送来,猪肉酸菜馅的,可香了,还热乎的呢!”
静安关上门,一直憋着笑。
小王看着九光,笑着对静安说:“不介绍介绍啊?”
静安说:“九光,这是我办公室的王姐,对我帮助可多了。”
静安又对小王说:“这是我们家那位,厨艺不错,他包的饺子可好吃了,你尝一个。”
静安打开饭盒,递到小王面前。小王笑着捏起一个饺子。
小王说:“一个能够尝吗?我得尝俩。”
小王把饺子丢到嘴里,一边吃,一边说:“哎呀,这饺子也太香了——”
小王眼睛发亮地看着九光:“饺子真是你包的?”
九光说“家里做饭都是我的事儿,这点活儿舍不得让我媳妇做。”
小王羡慕地看着静安:“你可太有福了,对象长得这么帅,还会做饭,还对你这么好,哎呀妈呀,你是掉在福堆里了。”
静安见目的达到,就推着九光出去。“回去吧。”
在门口,九光低声地说:“你老爷们这招儿还行吧。”
静安笑了。
这天午后,静安看到厂长室半天没有人进出,她就敲开门,走了进去。
厂长正伏案写着什么,抬头看了一眼静安,没有说话,继续埋头写。
静安也不敢打扰,一声不响地站在办公桌旁。
厂长写到一个段落,停下笔,身子往椅子背上靠。
他伸手拉开前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袋,啪地丢在桌上。
厂长看也不看静安:“拿回去,重新检查一下,再给我送来。”
静安摸起文件袋,往里面一瞅,她的脸腾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