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诊所的玻璃门斜斜铺进来时,元彬正低头整理药柜。
身后突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茵茵总爱穿着那双带蝴蝶结的小白鞋,走路时鞋跟轻叩地面,像小雀儿啄食般清脆。
\"元哥哥。\"
软乎乎的声音擦着后颈飘过来。
元彬转身,正撞进茵茵泛红的耳尖里。
小姑娘今天扎了双马尾,发梢还沾着晨露,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露出半截草莓的尖儿:\"我...我带了洗好的草莓。\"
元彬接过塑料袋,指尖触到她发烫的手背:\"不是说今天不来?\"
\"昨天看你看我眼睛时,像在看生病的小兔子。\"茵茵绞着校服裙角,发顶的蝴蝶结跟着颤,\"我想让你再检查一次,确认...确认我真的好了。\"
元彬哑然。
他昨晚替茵茵梳理经脉时,确实因那缕残留的青黑多留了几分神——不过是小姑娘熬夜看漫画攒的虚火,哪里算病?
可此刻看她睫毛忽闪,像怕被拒绝的小奶猫,到底没忍心说破。
\"手伸出来。\"
他屈指搭在茵茵腕间,水灵气顺着脉搏漫进去。
不过片刻便轻笑:\"脉象比我还稳,再查要把你脉门摸出茧子了。\"
\"那...那我明天再来?\"茵茵眼睛倏地亮起来,耳尖的红却从耳后漫到脖颈,\"我、我可以给你带早餐!
豆浆配油条,我奶奶说这是最补元气的——\"
\"叮铃——\"
诊所门铃突然炸响,曲佳音举着保温桶晃进来,发梢还滴着水珠:\"元医生!
我妈非让我给你送鸡汤,说你昨天调理得她浑身轻快——哎茵茵也在?
正好,我带了红糖糍粑!\"
两个小姑娘像约好了似的,一个往药柜上摆草莓,一个往桌上放鸡汤,连说话都叠在一起:\"元哥哥尝尝这个!元医生你肯定没吃早饭!\"
元彬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药柜。
他在修仙界活了上千年,见过最棘手的劫数是雷劈火山,却没见过两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片子能把他逼到墙角。
曲佳音的鸡汤香混着茵茵的草莓甜,在鼻腔里织成张网,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倒不是馋,是慌。
\"那什么...\"他眼尾瞥见墙上的挂钟,\"我、我去厨房热饭!\"
\"我们帮你!\"
两声脆生生的应和几乎同时炸响。
元彬看着跟着涌进厨房的两个身影,突然想起千年水潭里被鱼群围住的老龟。
曲佳音踮脚够锅盖时,校服下摆露出一截腰,茵茵举着汤勺学他昨天的样子搅粥,发梢扫过他手背——他的水灵气在袖中乱窜,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灵宠。
\"元哥哥,我以后想学中医!\"茵茵突然说,\"这样就能天天跟着你——\"
\"元医生,我爸说要给你送锦旗!\"曲佳音的声音盖过来,\"不过我偷偷加了句'妙手仁心,帅过明星'——\"
\"咳!\"元彬手一抖,粥勺\"当啷\"掉进锅里。
他望着两个小姑娘突然噤声的脸,喉结动了动:\"粥...粥溢了。\"
话音未落,他已抓着车钥匙冲出门。
晨风吹得他额发乱飞,身后传来两个小丫头的笑声,混着粥香飘得老远。
元彬摸着发烫的耳尖,突然觉得,这比被筑基期修士围殴还难应付。
东荣医院的消毒水味撞进鼻腔时,元彬终于松了口气。
他熟门熟路拐进李怡的办公室,正撞见那姑娘抱着病历本咬笔杆,见他进来立刻板起脸:\"元医生来得正好,有个病人情况很棘手——\"
\"李医生。\"元彬施施然坐下,指尖轻点桌面,\"你睫毛膏晕了。\"
李怡手一抖,病历本\"啪\"地摔在桌上。
她慌忙掏镜子,却见元彬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你昨天值大夜,今早啃了韭菜盒子,现在胃里翻江倒海——至于病人...\"他顿了顿,水灵气漫进病历本,\"这是上周三的旧病例吧?\"
李怡的脸\"唰\"地红到脖子根。
她抓起靠垫作势要砸,却被元彬突然漫过来的凉意冻得打了个寒颤——诊室的温度在瞬间降了五度,窗台上的绿萝叶尖凝出细水珠。
\"你、你耍阴招!\"李怡抱着胳膊直跺脚,眼眶慢慢红起来,\"我就想吓唬你一下...哇你怎么真用灵气!
好冷啊!\"
元彬手忙脚乱收回灵气,看着李怡挂着泪珠的脸直叹气:\"我错了行不?
要不给你买杯热奶茶?\"
\"那...那你得听我说完正事儿。\"李怡抽抽搭搭翻出手机,\"何香妈妈要结婚了,男方是个开茶馆的,比岳阿姨小五岁!
何香昨天跟她大吵一架,现在在竹江防波堤坐着呢,我刚给她发消息她都没回——\"
元彬的手指在手机屏上顿住。
他想起何香上周还说岳芸最近总对着手机笑,当时只当是阿姨跳广场舞结识了新朋友,没想到竟是要再婚。
\"她...她怪我没早发现。\"李怡吸了吸鼻子,\"说我光顾着给人看病,连她妈谈恋爱都不知道。\"
元彬的心跳突然乱了节奏。
他抓起外套往外走,风掀起白大褂的衣角,像片急着归海的云。
竹江防波堤的风比诊所凉得多。
元彬远远看见何香的身影,她缩在水泥墩上,马尾辫被吹得乱蓬蓬的,脚边堆着几个空奶茶杯。
\"怎么喝这么多冰的?\"他在她身边坐下,掌心覆上她冰凉的手背,水灵气缓缓渗进去,\"胃要抗议了。\"
何香没动,却也没抽回手。
她望着浪尖上的夕阳,声音哑得像被揉皱的纸:\"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妈才四十六岁,她有权利...\"
\"你只是怕。\"元彬替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怕她有了新家人,就不再需要你。\"
何香猛地转头,眼底泛着水光:\"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怕。\"元彬喉结动了动,水灵气顺着指尖钻进她发顶,\"怕你觉得我不够好,怕你怪我没护着你,怕你...\"他顿了顿,\"怕你不要我了。\"
何香的睫毛颤了颤。
她望着元彬眼底的认真,突然觉得心跳快得离谱——这男人总爱用些神神叨叨的手段,比如现在,她分明能感觉到有缕温凉的气在脑子里打转,把那些委屈和不甘都揉成了软乎乎的棉花。
\"元彬!\"她拍开他的手,耳尖红得像被夕阳吻过,\"不许用灵气乱搞!\"
元彬笑了,指尖却悄悄勾住她的小拇指:\"那说正事儿?
岳阿姨的事——\"
\"不许提!\"何香突然攥紧他的手,指甲几乎陷进他掌心里,\"她昨天说'小香你长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可我就是...就是不想她那么着急!
那个叔叔我都没见过,万一他...\"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
元彬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抵着她发顶:\"要不我去见见那叔叔?
帮你...帮你把把关?\"
\"不行!\"何香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你不许去!
至少...至少等我...\"
她的声音淹没在浪声里。
元彬望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觉得,有些答案确实该等等——等何香愿意牵着他的手,去敲那扇飘着茶香的门;等岳阿姨笑着给他递上杯热茶,说\"这孩子看着就踏实\";等所有的乌云都散了,他再把藏在袖中的那把伞,轻轻打开。
防波堤的浪头拍在礁石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打湿了何香的裤脚。
元彬的提议像颗突然落进心湖的石子,搅得她眼底的涟漪更乱了。
她手指绞着元彬的袖口,指节泛白:\"你别去...我妈那个人,最会装得云淡风轻,你要是去了,她肯定要端着长辈架子,反而说我不懂事。\"
元彬望着她发颤的睫毛,喉结动了动。
他本想借着修仙者的敏锐替她把把关——比如探探那男人的命理是否干净,脾气是否温和,可看何香攥着自己的手像攥着救命稻草,突然就泄了气。
\"那等你准备好。\"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腹蹭过她发烫的耳垂,\"我听你的。\"
何香抬头望他,暮色里他的眼睛像浸了星光的深潭,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今早李怡说元彬被两个小丫头追着送吃的时手忙脚乱的模样,又想起他用灵气给病人调理时专注的神情。
这样的元彬,明明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可靠,可此刻她偏不想让他介入母亲的事——仿佛一旦他跨过那道门槛,某些原本模糊的界限就会变得清晰,而她还没做好准备。
\"元彬...\"她轻声唤他,声音被浪声揉得发软,\"我饿了。\"
元彬一怔,随即笑出声:\"走,去买菜。
你想吃什么?
清蒸鲈鱼?
还是你上次说的糖醋排骨?\"
何香没回答,却拽着他往堤下走。
风掀起她的马尾,发梢扫过元彬手背,像只不安分的蝴蝶。
两人穿过热闹的菜市场时,她专挑他爱吃的买:挑了条活蹦乱跳的鲈鱼,选了把带露水的空心菜,最后在豆腐摊前停住——元彬爱吃嫩豆腐,她记得。
\"老板,要块嫩的。\"她蹲下身挑豆腐,发顶的碎发在灯光下泛着暖黄。
元彬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素白的后颈,鬼使神差俯下身。
何香耳尖一凉,立刻偏头躲开。
元彬的吻落在她耳侧,像片被风吹偏的花瓣。
\"你...\"她红着脸站起身,手里的豆腐晃了晃,\"现在...现在不是时候。\"
元彬摸了摸鼻尖,倒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温柔:\"是我急了。\"他接过她手里的豆腐,指腹擦去她指尖沾的豆沫,\"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我再讨这个吻。\"
何香没接话,却悄悄勾住他的小拇指。
两人提着菜往家走时,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交叠在一起。
路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何香突然停住:\"我忘买醋了,你先上去?\"
元彬把菜递给她:\"我陪你——\"
\"不用!\"何香抢过塑料袋,耳尖红得要滴血,\"就两步路,你先回家...我妈可能已经做好饭了。\"
元彬望着她小跑着进便利店的背影,摇头笑了笑,转身往单元楼走。
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次第亮起,他摸出钥匙插进门锁,转动时却听见门内传来男声:\"芸姐,这鱼我帮你杀了?\"
\"别碰!小香最讨厌鱼腥味——\"岳芸的声音突然顿住,\"元彬?\"
元彬推开门,暖黄的灯光里,一个穿蓝布衫的男人正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攥着把菜刀。
男人四十来岁,眉目温和,见了他先是一怔,随即笑着点头:\"你就是小香常提的元医生?
我是老于,刚帮芸姐择菜呢。\"
何香提着醋跑上楼时,正看见元彬站在门口,身后飘来红烧肉的香气。
她攥紧塑料袋,心跳得厉害——原来有些事,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