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时,阿风已催促风影踏上南行之路。枣红马的鬃毛在晨光中泛着铜色光泽,马蹄踏碎露珠,溅起细碎的光斑。少年紧了紧腰间褪色的青布囊,里面装着从北号山带回的药草,那是山神庙老僧传授的配方,能治跌打损伤。阿风摸了摸囊口的铜扣,铜锈斑驳的纹路硌得指尖生疼,就像他心头那解不开的执念。
\"风影,咱们得快些。\"他俯身贴着马颈低语,风影喷了口白气,四蹄如擂鼓般砸向官道。驿道两旁的白杨树飞速后退,树叶沙沙响着,仿佛在絮叨着那些未竟的传说。
三百里路程在人马默契的配合下缩短了大半。当最后一片杏花林被抛在身后时,阿风勒住缰绳。眼前横亘着的旄山像被神明遗落的巨斧,裸露的岩壁寸草不生,赭红色的山体在夕阳下流淌着暗红的光,仿佛亘古未变的伤口。
\"这山...\"阿风跳下马背,手指深深嵌入风影的鬃毛。马匹不安地打着响鼻,鼻孔喷出的白雾在冷风中凝成冰晶。少年褪下棉袍裹住剑柄,青钢剑割开寒气的声响惊飞了岩缝间栖息的寒鸦。
山路崎岖得不像话,碎石在脚下哗啦啦滚落。阿风数次抓住突出的岩棱才没坠入深渊,风影则像只谨慎的岩羊,沿着仅容一蹄的窄径挪动。当最后一抹残阳被山巅吞噬时,他们终于站上了山顶。
视野豁然开朗。西天残霞如血,东边新月已挂。阿风望着脚下的世界,青螺似的村落升着袅袅炊烟,蛇形的展水在暮色中蜿蜒。忽然,一阵带着水藻气息的风掠过耳畔,他顺着气流方向奔去,风影的马蹄在岩壁上叩出清越的韵律。
苍体之水出现在月升时分。溪水在岩缝间流淌,水底的五色石子清晰可见,银鳞在月光下跳跃。阿风蹲下身,掌心捧起的水竟泛着淡蓝荧光,沁凉顺着指尖直透心肺。水草间突然闪过金线,三条状如鲤鱼却顶着灯笼般大脑袋的生灵正在游弋,它们的尾巴划过水面,荡开的涟漪里浮现出细小的符文。
\"鱃鱼。\"阿风倒抽一口凉气,古籍中的记载瞬间鲜活起来。这些传说中的生灵据说栖息在灵脉交汇之地,脑髓能化为治疗疣病的灵药。他想起去年在青牛镇见过的场景:染坊伙计浑身长满树瘤般的肉瘤,在市集上被孩童扔烂菜叶。那绝望的眼神此刻正灼烧着少年的视网膜。
\"若能......\"阿风的手已探向溪水,指尖距离鱃鱼不过寸许。突然,溪底的五色石腾起幽蓝光晕,符文顺着水纹游向少年掌心。他浑身一震,脑中响起嗡嗡鸣响,像是远古的钟声在警告。
风影的嘶鸣将他惊醒。枣红马前蹄刨着岩壁,鬃毛竖起成针,马眼里映着溪边少年扭曲的面容。阿风摸出竹筒时,手抖得几乎拧不开铜盖。\"只捉三条......\"他喃喃自语,声音却被溪风撕碎。
第一尾鱃鱼跃入竹筒时,溪水骤然翻涌。符文化作游龙缠上阿风手腕,灼痛让他单膝跪地。第二尾鱃鱼入水的刹那,岩壁渗出的血色汁液汇入溪流,水面浮现出无数肿胀的脸庞,他们张开的嘴里吐出同一个音节:\"痛......\"
\"够了!\"阿风将第三尾鱃鱼摔回溪中,竹筒\"咔嚓\"断裂。符文瞬间炸开,他仰面跌倒,后脑撞在凸起的岩棱上。意识模糊前,他看见风影用马嘴抵住自己脉门,温热的血液顺着管状的马舌流入伤口。
月光重新洒落时,阿风正在溪边挖掘浅坑。三尾鱃鱼安静地躺在水草间,它们脑后的伤口已凝结成金色的痂。少年将随身携带的伤药撒入溪水,看着药末在水中化作细小的光点,被鱼群争抢着吞入腹中。
\"这样......够了吗?\"阿风望着游弋的鱼群,风影用脑袋拱了拱他肩头。马鬃间挂着的冰棱坠落,在溪面砸出晶莹的裂纹。那道裂纹里,阿风看见未来的自己站在青牛镇的药铺前,伙计们光洁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红润。
下山时,阿风在腰间竹筒里装满了溪水。水面上浮动的光点像会游动的星子,每到月圆之夜,总会有两三尾透明的小鱼游出水面,在月光下完成蜕变。风影的马蹄踏过的地方,开始长出开着蓝花的奇草,药农说那能治百病。
多年后,旄山脚下的村落里流传着这样的歌谣:\"骑红马的少年走过时,溪水会开花;他的马儿低头饮水处,疣病再不生根。\"老人们指着山巅若隐若现的蓝光,说是鱃鱼在守护着那个懂得取舍的少年。
而阿风的游历还在继续。风影的鬃毛里夹着苍体之水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珍珠般的光。他们知道,有些改变无需拔剑,有些救赎藏在溪流的转弯处,就像最好的故事,总在下一个山坳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