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溅起的水雾在山风中凝成晶莹的珠链,阿风勒住枣红马风影时,正好看见日头从云缝里漏出一道金芒,恰好照亮了山坳里那株披着霜雪的古柞树。他这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三天前他从户山出发时,还自信满满能沿着古籍记载的路线抵达良余山,然而此刻摊开的羊皮地图已被雨水洇成墨团,只剩下\"良余之山\"四个朱砂字倔强地挺立着。风影低咴一声,喷出的热气在寒风中蒸腾,马鬃上挂着的冰碴簌簌作响,远处山谷里忽然传来隐隐的闷雷声。
\"这不是雪暴的声音。\"阿风翻身下马,从马鞍旁的锦囊里摸出那卷《山海经》。发黄的纸页在风中哗啦作响,当他的指尖划过\"余水出于其阴而北流\"的字样时,雷声骤然变作震耳欲聋的轰鸣。
泥石流裹挟着枯枝从山顶倾泻而下,阿风几乎是本能地拉紧缰绳。风影突然人立而起,前蹄用力在岩壁上抠出浅浅的蹄印,竟是在危急时刻将主人带离了崩塌的悬崖边。待尘埃落定时,半面山体已被削成光秃秃的创面,露出里面层层叠叠冻的土层。
\"原来良余山的北坡没有石头。\"阿风摸着风影的鬃毛,这才注意到马蹄扬起的都是冻土和枯枝。他沿着山脊找寻水源时,忽然发现沟壑间散落着许多深褐色的果实,外壳坚硬却温热异常,正是古书中提到的\"多谷、柞\"。
暮色四合时,他在山阴找到了那条名为余水的溪流。冰层下的暗流发出细微的啼哭,阿风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冰面就如遭电击。温热的水流竟在冰层下蜿蜒成金色的脉络,仿佛整座山都在默默奔流。
\"大人莫非在找这东西?\"暗影里亮突然起的灯火让阿风警觉地抽出长剑。持火把的少年裹着粗麻斗篷,身后拖着的正是那株古柞树的枝丫。当篝火燃起时,他终于看清那少年手里的木匣——里面躺着半块散发着谷香的琥珀,里面封存着暗红色的液体。
\"这是余水源头的灵泉,能照见过往。\"少年把木匣郑重放在双膝上,\"家父临终前说,总会有骑枣红马的游侠来此。\"阿风下意识摸向风影的鬃毛,那株古柞树的枝丫在他刚碰触时突然开裂,露出里面嵌着的半枚铜钱。
月光穿透云层的刹那,两人同时望向山阳。乳水的冰面在幽蓝的月色下泛出母贝般的光泽,成群的冰蚕正沿着河道缓缓爬行,留下银白色的黏液轨迹。阿风记得古籍里记载,这种冰蚕只在枯水期的良余山出现,它们吐出的丝是古法织造龙袍的材料。
风影突然发出兴奋的嘶鸣,它前蹄刨着的冻土里竟渗出温热的泉水,水面浮着的冰晶在月光下闪烁着七色光晕。阿风俯身捧起一捧,水掌心传来奇异的酥麻感,仿佛有无数微小的生命在他肌肤下游走——这正是《山海经》里描述的\"灵泉润体\"。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山谷里弥漫起淡金色的雾气。阿风策马沿着乳水南行,风影的蹄印在冰面上留下温热的痕迹,那些被踩碎的冰晶竟化作纷飞的银蝶。他在山脚下遇到采药的老人时,后颈突然传来灼热感——古柞树的枝丫不知何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开出了米粒大的花苞。
\"那可是良余山的信物。\"老人接过他手里的木匣,\"当年周穆王东巡至此,马蹄踏碎的冰晶化作乳水,才有了这方灵秀之地。\"随着老人的讲述,阿风掌心的铜钱竟渐渐升温,上面的篆文排列组合成新的符咒。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整个良余山突然发出轻微的震颤。风影仰天长嘶,马鬃上结着的冰晶化作点点金星。阿风回头望去,山体的裂隙间竟渗出暗红色的岩浆,与冰层接触的瞬间,轰然绽开数丈高的水晶莲花。
他突然想起古籍里那句被忽略的记载:\"良余之山,无石。\"此刻脚下的冻土正在龟裂,露出下面藏着的长长石链,那些温热的岩石在阳光下闪烁着母贝光泽,竟与乳水河道里的冰蚕轨迹完美重合。
当阿风带着风影踏出良余山时,山坳里传来低沉的嘶吼。回头望去,整座山体正在发生奇妙的变化——裂开的山体里渗出的岩浆与冰川融合,形成奇特的纹理。那些在山脊上奔流的金色溪流,此刻正沿着石链的轨迹重新塑形。
\"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阿风抚摸着风影鬃毛间的冰晶,那半枚铜钱此刻已变得滚烫。山风拂过时,他突然看到乳水河道里浮现出无数游动的金色光点,像极了古籍里记载的灵泉之眼。
枣红马的铁蹄踏在冻土上,每一步都留下温热的痕迹。当阿风策马越过山坳时,后颈的古柞花苞突然绽放,淡金色的花粉随风飘散,落在乳水河道里,竟化作无数游动的光点。
月色倾洒在良余山的棱角上,阿风牵着风影沿着乳水河道缓缓而行。冰蚕的银色轨迹在月光下泛起粼粼波光,仿佛整条河都披上了流动的星辉。他俯身捡起一块被冰蚕啃噬过的冰晶,里面竟封存着暗红色的岩浆气泡,轻轻一捏,便化作点点金星四散而开。
\"这冰蚕吐出的丝,竟能凝固岩浆。\"阿风指尖捻着晶莹的蚕茧,突然听见风影发出低沉的嘶鸣。枣红马的鬃毛竖成钢针,前蹄不安地刨着冻土。顺着马头的方向望去,阿风瞳孔骤缩——远处山脊上,一道暗红色的岩壁正缓缓开裂,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冰蓝色晶体。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整座良余山开始发出低沉的震颤。阿风跃上马背,风影似有感应般疾驰起来。他们穿过那株古柞树时,枝丫上的花苞突然炸开,淡金色的花粉如瀑布般倾泻,落在乳水河面上,竟化作无数游动的光点。
\"大人!\"少年从山洞里奔出时,正好看见阿风从马背上接住飘落的花瓣。他颤抖着摊开掌心,里面躺着半块同样散发着谷香的琥珀——另一半,此刻正躺在阿风的行囊里。
冰蚕突然成群结队地涌向河岸,它们吐出的银丝在岩浆与冰晶之间飞速穿梭,编织出透明的穹顶。阿风突然想起古籍里的记载:\"良余之山,其阳多乳水,其阴多谷柞。\"此刻站在交汇点上,他看见北坡的余水正泛起金色涟漪,南坡的乳水则凝结成巨大的冰晶莲花。
\"家父说,这山本是周穆王的战马化成。\"少年将两块琥珀拼合时,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阿风只觉掌心一热,半枚铜钱竟与古籍里的符咒完美契合。当他俯身查看时,岩石表面竟浮现出暗红色的纹理——那正是冰蚕丝编织的轨迹。
风影突然人立而起,前蹄精准地叩在冻土的裂隙上。温热的泉水喷涌而出,与岩浆相遇的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焰。阿风下意识握住铜钱,符咒突然浮现在他掌心,化作流转的金光没入乳水河底。
当最后一丝岩浆被冰蚕丝包裹时,整座良余山陷入诡异的寂静。阿风回头望去,山阴的余水河面浮现出无数灵泉之眼,它们逐个亮起,映照出五百年前周穆王东巡的景象:战马踏碎冰川,岩浆与冰晶交融的刹那,化作这方灵山。
\"原来这山没有石头,是因为它本身就是活的。\"阿风轻轻触摸山体,暗红色的岩壁竟泛起温热的脉搏。风影突然甩动马鬃,冰晶花粉如雨般洒落,落在他们肩头,化作点点星芒。
当朝阳彻底驱散夜色时,良余山恢复了平静。冰蚕退回岩缝,乳水恢复冰蓝,只有余水河面仍漂浮着金色的光点。阿风策马离开时,古柞树的枝丫突然伸展开来,将半块琥珀轻轻放入他行囊——那是少年留下的信物。
风影的铁蹄踏在冻土上,每一步都留下温热的蹄印。当他们翻过山坳时,阿风突然听见山风里传来低沉的嘶鸣,回头望去,良余山的棱角正被晨雾轻轻包裹,仿佛从未改变,又仿佛从未停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