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繁音并不知晓这马车将抵达何处。
她双手被反绑至身后,口中塞了布巾,能够获取信息的,只有双眼和耳朵——所幸她是女子,在他们眼中并不足以成为威胁。
马车行了一夜。
他们不走城内,在树林之中停下,那几个男人取了干粮,暂时解下了手上的绳索。
祝繁音捧着干硬的饼,食不知味。
她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远处的树枝微微晃动,再往上看,似乎还有两个模糊的人影。
这让祝繁音多少有些心安。
谢清和同展十一已经跟上来了。
她微一思索,颤抖着声音问询:“几位爷,这究竟是要去哪里啊?”
哭声被她压抑在嗓子里,瘦弱的肩膀轻轻颤动,好不可怜。
荒庙里那个执鞭的男人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另一个络腮胡似乎是因为离了临川县城,放松许多:“去哪?去你飞黄腾达的福地。”
这信息太模糊了,祝繁音拧着眉头。
却只能暂时压下心思,以免招致这些人怀疑,反而麻烦。
不远处,谢清和与展十一坐在树枝上。
二人出来时,也带了吃食,只是如今情况,谢清和没什么吃饭的心思。
展十一掏出饼递给他:“公子多少用一点,待会儿还要赶路。”
谢清和摇头:“无妨,你先用吧。”
展十一自知此行不易,太过于跟谢清和纠结这个毫无益处,索性自己先吃,又问:“公子觉得,他们要去哪里?”
答案自然不是汴京。
祝繁音从上元夜被掳至今,秦县丞和郭县令都还没有出现过。
这本就不对劲。
郭夫人一介女流,即便看过了祝繁音,在真正送去汴京之前,那两个人也不可能一点不看。
遑论,此时此刻,赵怀柔报案的事大抵已经传到了展十七这位汴京来的贵人耳中。
“他们应该还有一个据点。若我猜的不错,大抵会在两县之间某处山峦,两边都换不到的地方。”谢清和淡淡道:“他们不会只带着这么三个人去汴京的。”
展十一点头。
这倒确实是,他们当初在牛成的帐篷里,发现了五个小孩,而根据李清溪所说,最初时,还不止是这几个孩子。
谢清和又补充:“虽然不知道要送往汴京哪处,但按他们抓的人来看,大约不会是什么好地方,这两个人不会是头一回做此等事,若只是将人抓回就送去未免太冒险。”
他更加笃定:“必定要先去据点。”
饶是展十一不算十分聪明,此时此刻,也大抵明白了这些被抓女子的命运。
年轻漂亮,没有来处的女子,被作为讨好上司的礼物送去汴京,等待她们的是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谢清和握紧了拳头。
他自认不是什么政治天真的人,可天子脚下肮脏至此,还是太可怕了。
眼看着那几个男人起了身,又将祝繁音并两个孩子绑好,推上了马车。
展十一迅速将手里的饼塞进嘴里。
再度跟上之前,谢清和叹气:“如今,要指望娘那边给压力了。”
-
临川县衙里,热开了锅。
赵怀柔从昨日凌晨开始,就守在县衙之外。中间郭县令亲自出来,将人请进了县衙,等一切说完,他们将赵怀柔送出来,赵怀柔仍旧坐在了县衙门前。
郭县令劝她:“柔夫人,您侄女儿的事我们一定伤心,您先回去等消息吧。”
赵怀柔肿着眼睛哭诉:“我那表哥只有这一个闺女,来临川看了一回我,一个大姑娘,竟然就不见了,我要怎么同我那表哥交代啊!”
她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等消息。
赵怀柔在临川县内,并非是籍籍无名的人。
她一直与段羚同进同出,二人虽不是夫妻,却也是知己。人人都知道,段神医身边有一位柔夫人,性情豁达,又是个仁善的,最是心软。偶尔段神医不肯治的,去找柔夫人,兴许还有转机。
于是一来二去,大半个临川都知道,柔夫人的亲侄女在上元夜丢了,正在县衙门口闹呢。
赵怀柔此举,的确是故意。
当日商议此事时,祝繁音特别提过:“临川县之中,丢失孩子的人不会在少数,若能借着这个机会,搅和地所有受害父母一同闹起来,想来展十七那边也有了着手点,又兴许,能让朝廷派出真正的按察使来。”
果然,消息传开后不久,便有几对夫妇相偕而来,同赵怀柔坐在一处。
仔细一问,都是丢了女儿,也报了官,可春夏秋冬走了一遭又一遭,官府这里,却没有半分的消息。
他们仅存的希望,就是自我安慰,没消息,兴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如今听闻柔夫人丢了侄女,在官府外等消息,于是也跟着赶来,期待官府这一回查案,能将自己的孩子也找回来。
赵怀柔听他们说完,当即不再坐着,站起来对着看热闹的人朗声道:“如今世道,对女子本就危险,我们的孩子晚一天找回来,便多一分危险。”
其实何止危险,但就失踪一条,损毁名节,往后的人生,便已然改了路子。
众人群情激愤。
赵怀柔再次击鼓。
县衙门口的小兵见此情形,慌张入内禀报了秦县丞。
秦县丞闻言大怒,一气之下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
居然以一己之力聚起来这许多人,将早前处理过的也通通又翻了出来,真是荒谬!
这个柔夫人不能留!
打从干这些事情以来,这些年里,为了找女儿这事,来临川县衙闹得鸡犬不宁的也不在少数。
秦县丞自然有的是法子对付这些人。
安抚不成,还有死路一条。
秦县丞面露阴狠,盘算着那些人送到的时间,打算趁明日有空便去看过,叫人趁早送到汴京去,以绝后患。
如此想着,秦县丞冷静许多,又坐回去,思索着该如何对付这个柔夫人。
恰逢此时,有一道修长身影进了门。
那人到了厅中,看见满地狼藉,颇为惊讶地开口:“究竟发生何事,让秦大人如此大发脾气、又大动干戈啊?”
秦县丞抬头。
竟是那位至临川不久的汴京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