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翻动纸页的哗啦声，和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这动静不大，却压得人胸口发闷。
周秦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这间办公室，也把那两个干部看了个通透。
刘文书面上挂着笑，但那笑意却爬不到眼睛里。
那个年轻的方脸干部，从他们进来就没再抬过头，浑身上下都写着“别惹我”三个大字。
估摸着等了一袋烟的工夫，办公室的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穿着中山装，肚子微微鼓起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瘦高个，戴副金丝眼镜，看着文质彬彬，却透着一股子藏不住的精明。
“卫民，周秦同志，跟我来。”发福中年男人冲郭卫民摆摆手，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周秦身上停顿了一下，“李副主任和张干事要跟你们谈谈。”
郭卫民连忙起身，碰了碰周秦的胳膊，示意他跟上。
他们被带进隔壁一间略小的办公室。
屋里已经坐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四十来岁，国字脸，嘴唇抿得紧紧的，正是李副主任。他一见周秦，就那么直勾勾地审视着，一言不发，那股劲儿，恨不得把人从里到外都给看穿。
另一个就是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张干事，他脸上堆着笑，先给两人一人倒了杯水。
“郭队长，周秦同志，赶路辛苦了。坐，坐下说。”
郭卫民赶紧介绍：“李副主任，张干事，这位就是我们石古大队的周秦，王福贵那本账，就是他第一个发现的。”
李副主任还是不说话，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笃，笃，笃。
那声音不大，却像敲在人心尖上，搅得人烦躁。
还是那个笑眯眯的张干事先开了腔：“周秦同志啊，听说你在石古大队很得人心嘛，前几天还帮着揭发了王福贵贪污的问题，是个有觉悟、有能力的年轻人。”
周秦不卑不亢：“张干事过奖了，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王福贵贪的是大队的钱，坑的是全体社员，我是石古大队的人，不能装没看见。”
“说得好！”张干事一拍巴掌，“那周秦同志，你能不能详细说说，你是怎么发现王福贵那本秘密账簿的？当时是什么情况？”
周秦便将那天在王会计家东厢房搜查，如何发现床板下的暗格，以及里面的钞票和账簿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只是把开锁的细节，轻描淡写地改成了那锁头年久失修，一拽就开了。
他说话的时候，李副主任那股审视的劲儿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锐利得能刮下人一层皮。
等周秦说完，李副主任意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压人的气势：“周秦同志，我们了解到，你跟王福贵之间，好像有点私人恩怨？”
周秦心里一跳，面上却稳如泰山。
“李副主任指的是什么？”
“有人反映，王福贵因为你跟他外甥李二麻子的事，处处打压你，刁难你。”李副主任的语速不急，可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似的砸过来，“所以，你就对他怀恨在心。这次这么积极地揭发王福贵，甚至深更半夜闯进他家搜查，会不会……是存了报复的心思，想借机把他拉下马，你好顶上去？”
这话，真够诛心的！
郭卫民在一旁听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刚想张嘴替周秦辩解两句，李副主任一个冷淡的侧目扫过来，他就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周秦迎着那股压力，坦然开口：“李副主任，我跟王福贵确实有过不痛快，这我不否认。但公是公，私是私。我揭发他，是因为他贪污腐败，损害集体利益，这是大是大非，跟私人恩怨扯不上半点关系。”
他顿了一下，声音更沉了些：“至于说我想取而代之，更是无稽之谈。大队会计这个位置，是郭队长和村里人信得过我，才让我暂时顶上的，不是我削尖了脑袋钻营来的。”
“哦？是吗？”李副主任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弧度，“可是，我们还收到些匿名举报信。信上说，你周秦同志，平日里就爱在村里拉帮结派，收买人心，还说你……对大队会计这个位置，早就惦记上了。”
说着，那个一直笑脸迎人的张干事从文件夹里摸出几张纸，在周秦眼前轻飘飘地晃了晃。
“周秦同志，这些可都是你们石古大队村民写的，白纸黑字，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周秦看着那几张所谓的“举报信”，心里冷笑，这帮人的下三滥招数，还真是一套接一套。
“李副主任，张干事。”周秦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出一股子锋锐，“既然有举报信，那我倒想问问，是哪些村民举报的我？我拉拢了谁？怎么收买的？我对会计位置图谋不轨，又有什么实打实的证据？”
“这些举报信可都是匿名的。”张干事笑呵呵地和稀泥，“我们总得保护举报人的安全，不是吗？”
“匿名？”周秦针锋相对，“既然是匿名，这信有几分真，几分假，两位领导就敢拿来当证据？我周秦自问在石古大队做事光明磊落，没干过一件亏心事！真要有哪个村民对我不满，或者抓到了我图谋不轨的把柄，我欢迎他站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对质！而不是躲在阴沟里，用这种含沙射影的腌臢手段泼脏水！”
他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屋里的空气都嗡嗡作响。
“我更想问问两位领导！这些所谓的‘举报信’，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王福贵贪腐案眼看就要水落石出，甚至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时候冒出来，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心里发虚，想浑水摸鱼，转移视线，好包庇某些真正的黑手？！”
李副主任的脸，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那桌上被张干事放下的几张举报信，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头发花白，但腰杆挺得笔直的老人走了进来，先前在院里遇到的那位发福中年干部，此刻正亦步亦趋地跟在老人身后，神态毕恭毕敬。
“小李，小张，问得怎么样了？”老人一开口，声音洪亮，自带一股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