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磐石营的阴冷与铁血,被邓贤亲手点燃的工业蓝图灼烧着,但那灼热尚未能穿透层峦叠嶂的云浮山脉。

当那份带着邓贤铁血意志和马克贷款狂想的《岭南工业建设五年纲要》副本,由冯远征派出的精锐快马,日夜兼程送往三百里外的广州时,它所预示的惊雷,已经在岭南富庶的平原地带隆隆滚动。

羊州,岭南政务公署。

时近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精致的满洲窗棂,在打磨光亮的柚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光影。

往日肃穆有序的公署大堂,此刻却如同煮沸的粥锅。十几位穿着绫罗绸缎或长衫马褂的士绅代表,将政务署长陈念和围在中央。

空气里弥漫着汗味、焦虑和压抑的怒火。

领头的是羊州西关陈家的三爷陈伯钧,他五十开外,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涨得通红,手中捏着一份抄录的《岭南新报》关于“军功授田”的报道,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陈署长!您得给我们个说法!”陈伯钧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高州、雷州那边,军汉们扛着枪圈地插旗也就罢了!可如今这风声…省府竟要把手伸到我们羊州近郊?伸到潮州的良田沃土上去?赎买?三成市价?!入股?那‘岭南开发公司’是个什么章程?谁说了算?这不是明抢是什么?!”

“就是!我们林家围在韩江口那几千亩沙田,那是祖宗三代人肩挑手提、跟海龙王抢回来的基业!一句‘工业特区’就要收走?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潮州林家的代表,一个精瘦的中年人,拍着旁边的茶几,震得茶碗叮当作响。

“陈署长,您是明白人!邓大帅要办工厂、修铁路,我们也不是不通情理。可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如此下去,岭南人心惶惶,商贾闭市,田地荒芜,恐非社稷之福啊!”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儒生痛心疾首地补充道。

唾沫星子在夕阳的光柱中飞舞。陈念和一身藏青色长衫,身形清癯,面容儒雅,此刻站在漩涡中心,却像一块被海浪拍打的礁石。他脸上维持着惯常的温和与耐心,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沉静的凝重。他微微抬手,试图压下嘈杂:

“诸位乡贤,诸位父老,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陈念和在此,愿闻其详,也必会将诸位之诉求,如实禀报大帅!省府推行新政,旨在富国强兵,振兴岭南,绝非与民争利!这土地之事,牵涉甚广,省府正在详议章程,断不会行那竭泽而渔、动摇根基之举!请诸位相信…”

“相信?”陈伯钧冷笑一声,打断陈念和的话,“陈署长,空口白牙的‘相信’能当饭吃吗?我们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章程!是合理的补偿!是能让我们心服口服的道理!而不是邓大帅在磐石营里发一道命令,就让我们几代人的心血化为乌有!” 他的话引起一片附和。

场面再次陷入混乱的争吵和诉苦。陈念和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深知这些地方势力的能量,更清楚强行推行的后果。邓贤的蓝图宏大而激进,却将这最棘手、最易点燃火药桶的引信,交到了他的手上。

就在这时,政务公署秘书长,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神色精明的中年人,快步穿过人群,附在陈念和耳边低语了几句,并将一个密封的牛皮纸文件袋和一个更小的、封着火漆的信封,悄然塞入他手中。

陈念和心头一凛。他认得那火漆上的印记——磐石徽章,邓贤亲启。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疲惫之色更浓,却强打精神,对着众人深深一揖,语气恳切而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之意:“诸位!天色已晚,诸位的忧惧与诉求,陈某已铭刻于心!实不相瞒,云浮山磐石营有紧急公文送达,关乎军国大事,刻不容缓!陈某需即刻处理。

今日暂且到此,三日之后,陈某必在公署设茶,再与诸位详谈!届时,定当就土地章程一事,给诸位一个初步的交代!如何?”

他搬出了“军国大事”和邓贤的“紧急公文”,加上承诺三日后给说法,总算暂时压住了场面。

士绅们虽然依旧愤愤不平,但看着陈念和手中那印着磐石徽记的密件,也知纠缠无益,只得带着满腹疑虑和不满,悻悻然陆续离去。

喧闹的大堂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夕阳的余晖和弥漫的烟味茶渍。陈念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挥退左右,独自一人走进了内室书房。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那个小信封。里面是邓贤亲笔,字迹遒劲有力,力透纸背,带着一股战场上的杀伐决断之气:

老陈:

羊州湾这事,岭南的命根子,砸锅卖铁也得干成!‘土地换技术、资源换贷款’,这刀子下去肯定见血,那些地主老财、宗族头子非炸锅不可。!

云浮山磐石营这边,老子亲自盯着,叶怀瑾那把快刀也磨亮了。哪个王八蛋敢在军队里跟地方勾勾搭搭、阳奉阴违,或者敢私下里煽动闹事,老子就剁了他的爪子、摘了他的脑袋挂旗杆!绝不让后院起火拖你后腿!

但跟那帮老狐狸磨嘴皮子、讨价还价、弄钱,这些弯弯绕绕的活儿,老子没心思跟他们玩,也他妈没那闲工夫!老陈,这块硬骨头只能你来啃!怎么跟他们扯皮,怎么定那狗屁赎买价和特区线,怎么画‘开发公司’的大饼让他们咽下去,怎么在德意志佬的钱到账前先抠出点活命钱来…这些破事,烦是烦死,但岭南现在离不了你这根定海神针!

老子在前头抡锤子打铁造枪炮,你在后头稳住盘子弄钱粮。时间紧,列强和北边那群龟孙子不会给咱喘气儿!老陈,辛苦你了!放手干!天塌下来,老子用枪杆子给你顶着!贤。”

信末,邓贤的签名如同出鞘的利剑。

陈念和放下信,脸上露出一丝复杂。被倚重的凝重,对邓贤“甩手掌柜”作风的无奈,但更多的是并肩作战的默契。

他走到窗前,望着羊州城华灯初上的夜景,车马粼粼,人声隐约。这座城市的繁华之下,暗流汹涌。

他想起刚刚离去的那些愤怒面孔,想起邓贤信中那句“岭南现在离不了你这根定海神针”,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良久,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转身坐回书案前,提笔疾书,开始召集他最核心的财政、民政幕僚。风暴将至,他已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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