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脸色微变,他可以不惧赵秉德,甚至不惧陈九的“烂泥糊墙”,
但柳明薇背后站着的是整个清流言官集团,是他父亲柳御史!那老家伙是出了名的刚直不阿,油盐不进,若真被他盯上参劾,也是不小的麻烦。
“柳小姐,”
周显强压怒火,语气放缓,但依旧强硬,
“非是本官滥用私刑,实乃此女妖言惑众,攀诬朝廷命官,其心可诛!本官也是为朝廷法度计!此案早已审结,陛下圣裁,铁案如山!岂容此等刁民肆意翻案,扰乱视听?”
他试图用铁案如山和陛下圣裁来压人。
“铁案如山?”
柳明薇秀眉紧蹙,她并非完全相信沈知微和陈九,但周显这急于捂盖子、甚至不惜当众行凶的举动,反而让她心中疑窦丛生。
她转向赵秉德,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赵府尹!既然有人鸣冤,有人举证,有人质疑,此案便非你洛京府一衙可决!更非周侍郎一言可定!登闻鼓响,按律当奏报天听!请府尹大人即刻封存卷宗,收押相关人等……非为定罪,乃为保全证据、人证,以待上裁!同时,将此间情由,具本速速奏明圣上,请陛下圣断!”
柳明薇这一手极为高明。她不是要帮陈九翻案,而是死死扣住“程序正义”和“圣裁天听”这面大旗!
要求走最高程序,将矛盾直接上交皇帝!
这既避免了赵秉德被周显裹挟当堂杀人灭口,也给了陈九和沈知微一线生机,更将自己置于了维护国法的制高点。
“柳小姐所言甚是!当奏明圣上!”几位御史台的言官立刻高声附和,清流名士们也纷纷点头。
赵秉德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柳小姐深明大义!下官……下官即刻照办!来人!将沈知微、陈九、吴忠三人暂行收监看管!任何人不得提审!待本官具本上奏,恭候圣裁!周大人……”他看向周显,一脸为难。
周显脸色铁青,阴鸷的目光在柳明薇那张正气凛然的脸上和陈九那苍白却依旧挺直的背影上扫过。
柳明薇的插手,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奏明圣上?皇帝若真起了疑心,派人详查……
他重重地冷哼一声,拂袖道:“哼!本官倒要看看,你们能翻出什么浪花!赵大人,你好自为之!”
他深深看了陈九一眼,那眼神如同毒蛇,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和警告,随即带着护卫,悻悻然转身离去。
陈珏见靠山走了,也狠狠瞪了陈九一眼,灰溜溜地跟着溜走。
衙役上前,给沈知微、陈九和吴瘸子套上枷锁。
在被押下去的那一刻,陈九的目光再次与柳明薇相遇。
这一次,柳明薇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对他死而复生的震惊,有对他今日展现出的截然不同气质的困惑,有对他引动如此风波的审视,更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对他身处绝境却依旧脊梁挺直的……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陈九对她微微颔首,眼神平静,既无怨恨,也无感激,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维护的清贵?
随即,他收回目光,任由衙役押着,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阴暗的府衙大牢。
背上的伤口在枷锁的摩擦下传来剧痛,但他腰杆挺得更直。
这场风暴,并未因收监而平息。
登闻鼓前的惊天逆转、陈九的死而复生与“烂泥宣言”、周显的强势弹压、柳明薇的仗义执言……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整个洛京城!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入宫闱,飞向安平侯府,飞进各大勋贵门庭和朝臣府邸。
陈九这块“烂泥”,不仅没被糊在墙上,反而彻底搅浑了洛京这潭深水。
他现在身处牢笼,却已将一根足以撬动朝堂格局的杠杆,狠狠楔入了风暴的中心。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旋涡的核心,正是那个被所有人视为弃子、此刻身陷囹圄的——陈九!
洛京府衙登闻鼓前的风暴,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以惊人的速度扩散,直抵大景朝权力的最核心——紫宸殿。
御案之上,洛京府尹赵秉德措辞谨慎却难掩惊涛骇浪的奏本,与影龙卫副指挥使萧战那份更为详尽、冰冷、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密报,并排摆放。
景帝身着常服,负手立于窗前,望着殿外沉沉的暮色。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陈九…青梧…安平侯府…漕粮…周显…”
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每一个名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父皇……”
一个虚弱却带着急切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明凰公主裹着厚厚的锦裘,脸色依旧苍白,在老嬷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她得知陈九被投入大牢的消息,再也无法安心休养。“陈九他……”
“明凰,”
景弘转身,目光落在女儿身上,带着帝王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你身体未愈,当以静养为重,一个被家族削籍的庶人,不值得你如此挂心。”
“父皇!”
青梧眼中含泪,带着一丝倔强,
“他救过儿臣!在雪地里,若非他……”
她想起割腕喂血,想起陈九濒死时那声“青梧”,话语哽在喉头。
“若非他,你也不会流落民间,遭此大难!”
景弘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一个声名狼藉、被侯府弃如敝履的纨绔,竟成了我大景公主的救命恩人?明凰,你不觉得荒谬吗?他接近你,是何居心?你又可知,他今日在府衙前,是如何搅动风云,攀诬勋贵朝臣?”
景弘将赵秉德的奏本重重拍在青梧面前:
“看看!登闻鼓前,大放厥词,煽动民意,甚至抛出‘烂泥糊高墙’这等狂悖之言!此子,绝非善类!其心可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