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先生迎着景宸的目光,沉吟片刻,缓缓道:“殿下明鉴,此子心性坚韧,行事狠绝,且…目的性极强,他求文名,确为破景帝状元为聘之局,堵天下悠悠众口,然选择琅琊书斋,其用意恐不止于此。”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其一,借势,文若薄名,若他真能得殿下…咳,得老夫些许认可,其文名将事半功倍,直入清流视野。
其二,试探,他或许已隐隐察觉书斋背后不简单,此举亦是投石问路,试探深浅。
其三…文若先生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归庐…归园…殿下,墨衍先生的告诫,言犹在耳。此子与归园二字牵连,又在这当口直指琅琊书斋,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那归园的阴影,已悄然笼罩?”
“归园…”
当这两个字从文若先生口中吐出时,景宸那如同古井般深邃的眼眸,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他捻着黑玉棋子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静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沉重了几分,连流转的符文光芒都似乎黯淡了一丝。
“墨师临行前,只留下归园现,天下乱六字箴言,再无更多讯息。此名如同禁忌,在琅琊阁最古老的卷宗中亦语焉不详,只知其神秘莫测,踪迹缥缈,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王朝更迭或天地剧变。”
景宸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九…归庐…若这真是归园落下的棋子,那他此番拜师,便绝非表面这般简单,其志…恐在搅动这盘天下之局。”
他松开指尖的黑玉棋子,任由它落回棋坪,发出清脆而孤寂的一声轻响。
“殿下,如何回复?”文若先生请示道。
他深知“归园”二字在景宸心中的分量。
景宸的目光重新投向镜中那份措辞谦卑的拜帖,眼中的凝重渐渐被一种深沉如渊的探究与一丝隐晦的兴奋取代。
如同最优秀的棋手,遇到了一个足以引起他全部兴趣的、充满未知变数的对手。
“回帖,允他清谈。”
景宸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主题就定格物致知,经世致用,此乃学问根基,亦是试金石,孤倒要看看,这块从归园阴影里爬出来的烂泥,腹中究竟藏着怎样的乾坤!是真正的经世之才,还是…包藏祸心的惊世妖言!”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如霜的弧度:“文若,清谈之时,你需细观其言,深究其理,尤其是他的思路源头!他如何思考?如何拆解问题?那些看似离经叛道的想法,源自何处?是有人教?还是…天授?孤要在隔壁,亲耳听听,这归园选中的棋子,能奏出何等惊世之音!”
“是,殿下。”文若先生躬身领命,眼中也燃起熊熊的探究之火。
他明白,这不仅是对陈九的考验,更是对那神秘“归园”的第一次正面窥探。
“另外,”景宸补充道,目光锐利如刀,
“加派人手,盯紧归庐,他看的每一本书,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孤都要知道,尤其是清谈之后,无论结果如何,他必有动作。
这块烂泥糊墙的本事,孤很期待。”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
“也替孤看看,他这块真金,在即将到来的科举大火里,是熔成金水,还是…烧出个惊天动地的窟窿来。”
文若先生深深一揖:“老臣明白。”
静室再次恢复死寂。
景宸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盘玄奥的残局,指尖拂过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
镜中陈九拜帖上那谦卑的字迹,仿佛与棋局上纵横交错的线条重叠在一起,预示着一场远超洛京朝堂、关乎天下气运的宏大棋局,
离开密室之后,文若先生提笔,饱蘸浓墨,在素笺上写下几行清逸小字:“陈公子志学之心可嘉,三日后巳时,书斋清谈,以格物致知,经世致用为题,煮茶以待,文若谨启。”
回帖送到归庐,再次掀起波澜。
文若先生竟未拒绝!还邀他清谈!
虽然无人认为陈九真能入得了文若的眼,但这“一线之机”本身,已让无数人跌碎眼镜。
这一道回帖更是将有心人的眼睛都看掉了,文若先生竟然回了那个烂泥?
陈九则是得意洋洋,拿着回帖在李玄微面前嘚瑟,
“李玄微,文若先生这不是很热情吗,哪里有你说的那么高冷,你们的眼光不行啊,”
“本公子天资卓越,一定是文若先生洞若观火,发现了我的大才,不错,不错,这位先生着实不错。”
蓝姑捂脸,竹影更是无语,李玄微就别提了,满脑子的问号,
“为什么他竟然回帖了?不应该啊?”
李玄微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引得蓝姑深表同情,急忙拉着他走到一旁,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过这个文若不收弟子的吗?这怎么。。。”蓝姑也表示疑问,生怕这其中有什么陷阱,毕竟,这位嘚瑟的主现在可是她的主人,
“我怎么知道,我观这文若孤高气傲,他那个书斋除了收一些小孩子教文断字,从未收过这些有争议的人,这其中,一定有原因,只是我还没看透。”
“那现在怎么办,会不会是陷阱什么的?”
“陷阱?”李玄微的目光继续看向陈九,然后摇了摇头,
“就公子现在这状态,即便是陷阱恐怕都会跳,只不过,文若先生生性淡然,又与我们无冤无仇的,应该无碍,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吧。”
蓝姑点头,有句话他说得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他们是如何也想不到,陈九一时兴起的自作聪明直接羊入虎口,当然,那都是后知后觉,一个文若先生,差点将他给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