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名初立,锋芒已露,但前路,绝非坦途,
陈九深知自己有几把刷子,自己那番话也就是仿照上一世的见闻所说,在他看来,这都是很常识的东西,却没想到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应,
他急忙拱手对着几位先生回礼,
“学生乃是求学而来,愧不敢当,若先生不弃,自当上门请教。”
文若先生已经拒绝了拜师之求,他自然不能硬来,不过还好,最后的效果不错,反正都是借着眼前先生的文名上岸,这一番回答下去,文名应该是有了。
工部侍郎张大人激动得几乎失态,对着文若先生连连作揖,口中“振聋发聩”、“经世真才”的赞誉之词不绝于耳,看向陈九的目光如同看着一座亟待挖掘的宝山。
老翰林钱阁老沉默良久,那双阅尽沧桑的老眼在陈九身上停留了许久,最终化作一声复杂的长叹,对着陈九的方向微微拱手,虽未言语,但那句无声的“受教了”已重逾千斤。
文若先生缓缓起身。
他绕过那张承载了无数典籍的书案,步履沉稳地走到陈九面前。
这位名满天下、学养深不可测的大儒,脸上惯有的从容与温润被一种深沉的震动取代,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难平。
他目光复杂地凝视着眼前这个一身青布旧衫的年轻人,那张曾被洛京唾弃为“烂泥”的脸上,此刻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静和破开迷雾后的锐利锋芒。
时间仿佛凝固,檀香的青烟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腾。
终于,文若先生双手交叠于身前,对着陈九,竟是郑重无比地一揖到地!姿态之恭敬,如同面对同辈大贤!
“素闻陈公子沉迷酒色,今日一见才知传闻不可信,状元之才对于公子来说唾手可得,老朽在这里提前恭喜了!”
张侍郎激动得满面红光,钱阁老浑浊的眼中精光爆射,震撼无言。
陈九神色依旧平静,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极高赞誉而失态,只是微微躬身还礼:“先生谬赞,学生惶恐,不过是一些愚者千虑,偶有一得的浅见罢了。”
“浅见?”文若先生直起身,脸上露出一丝近乎自嘲的苦笑,随即化为真诚无比的推崇,
“若公子之论为浅见,那天下读书人,十之八九皆在梦中呓语了!”
隔壁密室,景宸霍然从铜镜前站起!
他深邃的眼眸中,再无半分之前的审视与玩味,只剩下浓浓的震惊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忌惮!
文若先生竟给出如此评价和待遇?
这陈九展现的,已非才学,而是一种足以开宗立派、颠覆认知的思想体系!其价值…难以估量!
张侍郎激动得几乎要鼓掌叫好,钱阁老看着文若先生郑重的姿态,再看看神色平静的陈九,最终也只能在心底喟然长叹:“后生可畏…此子当兴!”
陈九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远超预期的“厚礼”,并未显出狂喜,只是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和更深沉的思虑。
他再次躬身,姿态不卑不亢:“承蒙先生厚爱,如此抬举,学生愧不敢当,能入书斋览群书,与先生坐而论道,乃学生毕生之幸,陈九…拜谢先生!”
他没有推辞,坦然接受了这份“学友”之谊。
“好!好!好!”文若先生连道三声好,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
“陈公子快人快语,老夫心甚慰!今日清谈,酣畅淋漓,受益良多。公子肩伤初愈,不宜久坐,且先回府静养,待公子方便之时,可随时持此玉牌前来。”
他取出一枚温润的白玉小牌,上面以古篆刻着“琅琊”二字,边缘有细微的云纹缭绕,透着不凡的气息,递给了陈九。
这便是通行琅琊书斋的信物。
清谈结束,陈九在张侍郎热切的目光和钱阁老复杂的注视下,告辞离去。
静室门扉合拢,只剩下文若先生一人。
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三皇子景宸慢慢的走出,
“殿下,陈九已去,其人如渊,深不可测!
其学非圣贤所授,自成体系,法度森严,逻辑如铁,尤重实证、推演、创新。
所献江南水患漕运民生之策,条分缕析,切中肯綮,所提梯田、湿地、水密隔舱、快传诸法,闻所未闻,却深合物理,直指要害,非大智慧、大魄力不能出!
其思维之锋锐,洞见之深刻,恐…恐有开宗立派之基!归园之影,愈发浓重。
老朽观其言行,似对书斋有所图,然其才学,亦令老朽心折。
以友待之,或可近观其变,深究其源。
此子已成大器,不可轻动,亦不可不防!”
文若先生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他心头。
他俊朗的脸上再无半分轻松,只剩下冰封般的凝重和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
“开宗立派之基…”景宸低声重复着文若的评语,指尖无意识地用力,那枚价值连城的白玉棋子竟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仿佛不堪重负。
“好一个归园!好一个陈九!”
他猛地松开棋子,任由它落在棋坪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静室的死寂。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算计,
“将今日清谈之概要,尤其是陈九拆解问题、推演因果的方法,以及他所提新策的名目,整理出来,密送一份给…工部尚书。”
他要看看,陈九的“经世致用”之学,在朝堂上能搅动多大的风浪,又能为他景宸,引来多少“务实派”的关注与筹码。
“归园…你选中的这把剑,是想搅乱这盘棋吗?”
景宸看着棋盘上那枚孤零零的白玉棋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那就让孤看看,是你的剑锋更利,还是孤的棋局…更深!”
静室再次陷入沉寂,唯有夜明珠清冷的光,映照着景宸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权谋漩涡。
琅琊书斋的一场清谈,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其引发的暗流,正悄然席卷向整个洛京的权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