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方正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条理清晰:
“陛下!方才变故陡生,众人皆惊,然臣看得分明!那小太监并非无故脚滑!他是踩中了这地上的油渍才失足摔倒!
酒壶脱手在前,撞倒舆图架子在后!一切皆是因此油渍而起!此绝非意外,更非陈公子施展什么妖法!而是……而是有人蓄意泼洒油渍于此,制造事端,构陷忠良!”
“构陷”二字一出,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泼进一瓢冷水!
大殿内瞬间炸开了锅!
“油渍?真有油渍!”
“是了!定是有人故意泼的!”
“是谁?竟敢在琼林苑、在陛下面前行此卑劣之事?!”
攻讦陈九的声浪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指向明确的“阴谋论”打断!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到了那几滴微小的油渍和“构陷”的可能性上!
景帝眼中暴涨的杀机也为之一滞,他锐利的目光瞬间射向地面,果然看到了那几处微不可察的反光!
帝王的多疑本能瞬间被勾起——是谁?
竟敢在他眼皮底下玩弄这种伎俩?目标真的是陈九?还是……另有所图?甚至……是想利用陈九搅乱琼林宴?
三皇子景宸脸上的“正气凛然”瞬间僵硬!
他万万没想到,关键时刻跳出来的竟是柳方正!更没想到他眼力如此毒辣,竟发现了那几乎不可能被察觉的油渍!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和恼怒,计划被打乱的挫败感让他几乎失态。
他身后的心腹太监更是脸色煞白,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油,正是他奉命悄悄泼洒的!
“陛下!”
柳方正趁热打铁,对着景帝盈盈一拜,声音带着清流风骨的凛然,“陈公子纵有冲撞之处,然其才学心系社稷,所献治水之策,张侍郎可为明证!岂能因小人构陷,便枉杀人才,令亲者痛仇者快?更令天下有志之士寒心?恳请陛下明察秋毫,严惩构陷之徒,还陈公子一个清白,亦还琼林苑一个朗朗乾坤!”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既点明了“构陷”,又抬高了陈九“心系社稷”的形象,更扣上了“天下寒心”的大帽子,瞬间赢得了部分清流和务实官员的暗暗点头。
大皇子景昭也猛地反应过来,立刻抓住机会出列,朗声道:“父皇!柳大人所言极是!地上油渍清晰可见,此绝非巧合!定是有人蓄意制造混乱,其心叵测!陈九虽有言行失当,然其才难得,若因奸人构陷而获罪,非但江南水患良策恐将湮没,更会令天下人讥讽我大景朝廷昏聩,容不下一个献策的庶人!儿臣恳请父皇彻查油渍来源,严惩元凶!”
他直接将事件性质拔高到了朝廷声誉的层面。
二皇子景啸天看着这急转直下的局面,目瞪口呆,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被千夫所指的压力骤然转移,陈九体内奔涌欲出的剑气缓缓平息。
他深深看了一眼挺身而出的柳方正,眼神复杂难明。
他沾血的手指缓缓放下,没有再去指那穹顶,而是顺势指向地上那块碎裂的舆图,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悲愤:
“陛下!草民烂命一条,死不足惜!然江南水患,年年吞噬良田万顷,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漕运梗阻,京师粮价飞涨,民怨沸腾!此乃国之大患!草民在琅琊书斋所言,句句肺腑,字字血泪,皆为解此困厄!今日献策于御前,本欲尽匹夫之力,纵粉身碎骨,亦无憾矣!”
他猛地指向身侧那块刺目的木牌——“庶人与狗,不得入内!”
“然!草民未死于水患饥荒,未死于刺客刀锋,却险些死于这琼林苑中,死于这精心布置的油渍陷阱之下!死于构陷忠良的莫须有之罪!”
陈九的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控诉,字字锥心,
“草民一介庶人,死则死耳!可江南百万黎庶何辜?朝廷法度纲常何存?陛下圣明烛照,岂容此等魑魅魍魉,于琼林圣地,行此构陷灭口之卑劣勾当,玷污圣听,动摇国本?!草民恳请陛下——严查!彻查!揪出幕后黑手!以正国法!以儆效尤!否则,今日能构陷草民,明日便能构陷忠臣!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他不再嘶吼,而是将所有的悲愤、不甘、对江南百姓的忧虑、对朝堂黑暗的控诉,都化作了这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的陈词!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将矛头直指“构陷灭口”、“动摇国本”的幕后黑手!更是将景帝架在了“圣明烛照”、“维护法度”的火炉上!
这一番话,比任何剑气和怒吼都更具杀伤力!
大殿内鸦雀无声。
那些方才叫嚣着“妖法”、“行刺”的勋贵清流,此刻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色难看至极。陈九将自己完全置于“忠良献策者”、“被构陷的受害者”、“心系黎庶的悲情者”的位置,而他们,则成了“构陷忠良”、“祸国殃民”的帮凶甚至主谋!
孔希声张着嘴,老脸煞白,冷汗涔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张维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陛下!陈公子一片赤诚,天日可鉴!其所献之策,乃救民水火之良方!若因奸人构陷而蒙冤,臣……臣请与陈公子同罪!”他这是豁出去了!
柳方正看着那个站在破碎舆图和侮辱木牌前、青衫染血、却挺直脊梁的陈九,看着他眼中那深沉的悲愤与决绝,心中某个地方被狠狠触动,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
景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杀陈九?易如反掌,
但此刻杀他,非但坐实了“昏聩”、“容不下忠言”、“纵容构陷”的恶名,更会让那“江南水患良策”彻底与他失之交臂!
柳方正、张维、甚至景昭的话,都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脸上。
更重要的是,那地上的油渍,那明显的构陷痕迹,如同一个巨大的耳光,扇在他这个帝王脸上!
竟有人敢在琼林宴上,在他眼皮底下,玩弄这种卑劣的把戏!这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景宸……景帝的目光如同冰锥,扫过下首脸色难看的三皇子。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帝王的多疑和景宸之前的推波助澜,足以让他锁定目标,他心中涌起一股被儿子算计的暴怒!
“好!好一个构陷!好一个动摇国本!”
景帝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响彻大殿,带着令人心悸的帝王之怒!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福安!”
“老奴在!”福公公浑身一颤,扑倒在地。
“给朕查!”景帝的声音如同雷霆,蕴含着滔天怒火,
“彻查地上油渍来源!琼林苑一应当值太监宫女,给朕严加审讯!今日当值侍卫统领,玩忽职守,致使奸人有机可乘,构陷宾客,惊扰圣驾,革职查办!打入天牢!”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陈九身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和……一丝被逼无奈的妥协:
“至于陈九……念其献策心切,虽有狂悖之言,然情有可原,且柳爱卿、张爱卿、昭儿为其陈情,所言……不无道理。”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吞下了苍蝇。
“然,琼林苑乃清贵之地,喧哗失仪,终是不妥,献策之事,容后再议,来人——”景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送陈公子出宫!好生……护送回府!”
他没有说“押送”,而是用了“护送”,但这驱逐之意,已无比清晰。
陈九的琼林苑之行,以被构陷、受伤、悲愤控诉、最终被帝王“体面”驱逐而告终。
“陛下圣明!”大皇子景昭、柳方正、张维等人立刻躬身。
“草民……谢陛下不罪之恩。”
陈九深深一揖,声音嘶哑,听不出喜怒。
他看也没看瘫软在地的小太监和面如死灰的侍卫统领,更没看脸色铁青的景宸,转身,挺直脊梁,在两名内侍的护送下,无视那块“庶人与狗”的木牌,一步步走向殿外。
青衫染血,背影孤峭,踏过碎裂的舆图,消失在琼林苑璀璨而虚伪的灯火之外。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景帝那冰冷的声音如同余烬中的火星:
“今日之事,给朕查个水落石出!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行此鬼蜮伎俩!”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沉沉地压在三皇子景宸的头顶。
景宸低着头,掩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陷掌心。
功败垂成!非但没能除掉陈九,反而暴露了自己,引起了父皇的猜忌!
柳方正……陈九……他眼中闪过刻骨的怨毒。
一场精心策划的鸿门宴,最终以陈九惨胜、景宸暴露、景帝震怒收场。
然而,陈九的危机才刚刚降临,随着剑气的暴露,景帝的护送,陈九大感不妙,
剑气,别人可能没注意,但是景帝,一定注意到了,这是他当下最大的危机,
再看护送他到人,不是禁军,是影卫,萧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