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初升,这一夜发生了许多事情,消息灵通的早就知道这一晚随着文若之死早就暗流汹涌,但是大部分朝臣还沉浸在睡意之中,
金銮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被打破,朝阳透过高窗,在蟠龙金柱和跪伏的百官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那股沉甸甸的、名为“江南”的阴霾。
“陛下!江南水患肆虐已逾两月,千里泽国,流民百万!赈灾钱粮如泥牛入海,河道淤塞依旧,漕运梗阻日甚!再如此下去,恐生民变,动摇国本啊!”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御史,声音嘶哑,捶胸顿足,额角青筋暴起。
“王御史此言差矣!”户部尚书立刻出列反驳,脸色同样难看,“国库早已捉襟见肘!去岁北疆军费、去岁秋税又因水患大减!如今能调拨的粮饷已是极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非是户部不用心,实乃……实乃无能为力!”他摊开双手,一脸苦相。
“无能?我看是有人中饱私囊!”
一位勋贵模样的武将冷哼出声,矛头直指工部,
“工部年年请款修堤浚河,银子花了海了去了,堤坝呢?河道呢?一场大雨就全泡了汤!钱都喂了河里的王八不成?”
“安平伯!你血口喷人!”
工部侍郎气得胡子直抖,脸红脖子粗,
“河道淤塞乃千年顽疾!雨势百年罕见!天灾!此乃天灾!人力岂能尽抗?再者,地方吏治败坏,克扣工料,征调民夫不力,种种弊端,岂能全赖我工部?刑部、吏部也该好好查查!”
“哼,推诿塞责!江南糜烂至此,尔等皆难辞其咎!”
另一派官员立刻加入战团。
“当务之急是拿出切实可行的章程!争吵何益?”
“章程?说得轻巧!钱粮从何而来?人力从何处调?河道如何疏浚?水往哪里泄?漕船如何通行?桩桩件件都是死结!”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江南膏腴之地沦为鬼蜮?看着流民饿殍遍野?看着京师漕粮断绝?!”
争吵声、推诿声、指责声、叹息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无数只苍蝇在殿内嗡嗡作响,将帝国最高权力殿堂搅成了一锅沸腾的、令人窒息的烂粥。
高踞龙椅的景帝,冕旒垂面,看不清神情,唯有那搁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显示出其主人内心翻腾的怒火与极度的不耐。
三皇子景宸垂手立于御阶之下,面容沉静,眼神却如同深潭,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混乱的朝堂,仿佛在欣赏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
他的目光偶尔掠过对面同样沉默的镇国公主景明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明凰端立着,玄色朝服衬得她面如冷玉。
群臣的争吵、江南的惨状如同重锤敲击着她的心。
她凤眸低垂,长睫掩盖着深处翻涌的焦灼与决断。
不能再等了!父皇的耐心已到极限,江南万民等不起!陈九……是时候了!
就在景帝手指敲击龙椅扶手的速度越来越快,那股山雨欲来的帝王之怒即将喷薄而出时——
“父皇!”
一个清冽如冰泉、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骤然穿透了所有的喧嚣!
满殿的争吵声如同被利刃斩断,瞬间死寂!所有目光,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断的恼怒,齐刷刷地聚焦在出列的那道玄色身影上——镇国公主景明凰!
景帝敲击扶手的手指猛地顿住。冕旒微微晃动,冰冷的目光穿透珠帘,落在女儿身上。
明凰迎着那目光,毫无惧色,甚至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响彻大殿:
“江南水患,漕运梗阻,乃国朝心腹大患!诸公所虑钱粮、人力、河道、漕运,确为实难。然,坐而论道,推诿塞责,于解困无益!空谈误国,实干方能兴邦!”
她的话语如同冰锥,刺破殿内弥漫的颓丧与推诿之气。不少官员脸上火辣辣的。
“儿臣知一人,”
明凰抬起头,凤眸灼灼,扫过群臣,最终迎向景帝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此人虽出身寒微,然其才学经琼林苑、春闱风波,已证非虚!其于琅琊书斋拆解漕运困局,条分缕析,直指吏治与利益勾连之弊;于春闱策论,更提出富民、均教、吏’三策并举,以解教化入乡野之根本,其核心,正切中江南水患后安民、治水、通漕之关键!”
她略一停顿,无视了景宸骤然变得锐利的目光和孔希声等人脸上露出的鄙夷与冷笑,声音更加高昂:
“此人深知民生疾苦,格物致知,其策非空谈仁义,而是以工代赈、兴修水利、推广良技、整肃吏治之实策!其于贡院绝境之中所书水密隔舱之构想,工部小试已有成效,足见其务实可行!”
“陛下!”明凰最后重重一揖,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恳切与决绝,
“值此江南危局,万民倒悬之际,儿臣斗胆,举荐陈九!其人于治水安民、解漕运梗阻,确有良策!此刻,人已在殿外候旨!恳请父皇,召其觐见,听其详陈!或可为解江南困局,寻得一线破局之机!”
“嗡——”
明凰话音落下,死寂的朝堂瞬间爆发出更大的声浪!
“陈九?那个刚洗清舞弊嫌疑的庶人?”
“公主殿下竟举荐此人?!”
“一个功名未定、卷入风波之人,岂能妄议国事?”
“水密隔舱?真有奇效?莫不是哗众取宠?”
“富民均教?又是这等离经叛道之言……”
质疑、不屑、惊愕、好奇……种种情绪在百官脸上交织。
景宸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看向明凰的目光充满了冰冷的审视,孔希声等人更是蠢蠢欲动,准备发难。
景帝冕旒之后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明凰身上,带着深深的探究、审视,以及一丝被这大胆提议搅动的波澜。
江南的烂摊子、百官的争吵、女儿这石破天惊的举荐……陈九……又是他!
殿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充满张力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等待着帝王的裁决。
景帝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龙椅扶手,那节奏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时间仿佛凝固。
终于,一个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穿透了寂静:
“宣——陈九觐见!”